第53章 偏愛

“解決完她的情緒了,那我呢?”

陳裏予就這麽看著他,眼底閃動著些許明晦不清的曖昧意味,從沉澱成墨色的層層情緒間折射出來,像暗示,又不盡然。

江聲愣了愣,覺得有哪裏不對,想辯解自己的重點從來都放在處理男朋友的情緒上,只是順便保持尊重他人的原則處理問題——可一撞上陳裏予的視線,他又立刻忘了自己想說什麽,只連忙點點頭:“那……怎麽辦?”

“你自己想,”陳裏予站起身,隨手整理了幾本想帶去畫室寫的教輔往江聲懷裏一塞,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去畫室。”

偏偏是這樣不見喜怒的狀態,才讓江聲有些無所適從,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身體卻已經先於意識,乖乖接過了書。

下節是生物課,十有八九也是講上次做的練習。上課前還有半個小時的大課間,他們高三不出操,改成在室內活動鍛煉——巡查的老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久而久之著半個小時也就沒什麽人真的活動了,放著室內操的背景音樂自習,偶爾還會被老師占用作聽寫或講題。

這樣的習題課江聲很少聽,發下試卷看見有什麽問題大多當場就解決了,再不濟去辦公室問問老師或是回家上網查,至少不會留到上課再等老師來講。

“行,”於是他點點頭,轉身跟著人往外走,充當一只乖巧的搬書機器,附帶陪聊功能,“今天是不是該學高二的內容了……”

倒是沒人想和他討論學習計劃。陳裏予權當做沒聽見,自顧自地往前走——這時候走廊上還有不少來往的學生,說不了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他索性給足江聲思考“怎麽辦”的時間。

誠然,過了這麽久,他早就沒了最初看見那張信紙時候的出離憤怒或是不悅,畢竟他喜歡的人確實優秀,被送一封情書也在情理之中,江聲的態度足夠明確了,他也不該再揪住不放,像個無理取鬧不分黑白的小孩子。

只是淺淡的酸意始終纏在心頭,不受控制地將他的思緒牽引向某些極端又消極的念頭——長久存在的念頭。

或許他們兩個人的立場從一開始起就不那麽對等,他視江聲為救贖,是不可替代的熱源與依賴對象,這樣“棄暗投明”的過程一生也只有一次,牽著他走出來的那個人是江聲,也只能是江聲了。

然而受救贖者終究是被動的,施救者卻不然。江聲有這樣的能力也有這樣的條件,足以接近、照顧甚至拯救包括他在內的很多人,無非機緣巧合,偏偏恰好先遇見了他罷了——太多事實的碎片都在向他證明,江聲還有選擇其他道路的余地,會有別人愛他。娶妻生子,余生安定,前程光明,似乎都是唾手可得的事。

只要放開他,就有余裕唾手而得了。

比起吃醋,似乎更應當稱之為危機感,或是某種藏在心底的未愈的自卑。他是個太矛盾也太兩相分化的人,與生俱來的矜貴自傲尚且立在骨頭裏,後天種種經歷加之於他的自我懷疑與安全感缺失卻也騙不了人。

於是他心知肚明,他其實並不想聽什麽甜言蜜語的道歉或哄勸,歸根結底,只是想確認自己在對方心裏的地位罷了——他的安全感來源於被照顧,被偏愛,被特殊對待,非他不可。

畢竟入了冬,一天比一天冷,他們避開高一高二還在跑操的操場,繞了一條這時候很少會有人走的路,通往醫務室和食堂,走過一座極長的橋,才能看見舊綜合樓的屋頂。

周圍行人漸少,只剩下遠遠傳來的跑操音樂聲。江聲有意無意地上前半步,替人擋住風來的方向,低頭問道:“冷嗎?”

陳裏予搖了搖頭,下半張臉藏在蓬松的圍巾下,額發被風吹亂了,隨著搖頭的動作小幅度地晃,像什麽小動物蓬松又柔軟的毛發。江聲換了個姿勢抱著書,騰出手來摸摸他的頭發,笑著道:“在想什麽——我錯啦,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小動物懶洋洋地撩起眼皮掃他一眼,聲音也悶在圍巾下:“你沒錯。”

不會有人錯在魅力太大收到情書,如果有錯的話,也只會錯在身為男朋友卻找不到哄人的要訣所在。

這時候該抱抱對方,只是礙於手裏的書,江聲一時間還不能講這個想法付諸現實。於是他想了想,退而求其次,用空著的手攬住陳裏予的肩膀,轉身貼近他,給了他一個不盡完滿的擁抱:“讓你不高興就是我錯了,對不起。”

陳裏予肩膀一僵,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被風吹得冰涼的耳廓又隱隱回暖,不知是因為接觸到對方柔軟的衣服,還是受某些隱秘又始料未及的情緒牽動。

像是長久懸而不定的情緒終於有所依賴,嘗到了熟悉的直白又不講道理的縱容,便開始小心翼翼地得寸進尺,不甚熟練地有恃無恐起來——在這件事上自始至終他都很理智,在某種微妙的自卑感脅迫下壓抑情緒,不像從前那樣嬌縱又恃寵而驕,幾乎稱得上既正常又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