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熱

江聲受寵若驚似的,愣了愣,才伸手回抱住他,輕聲問他怎麽了。

“沒什麽,”陳裏予揉揉眼睛,搖頭道,“替我謝謝你爸媽……”

“行,”江聲順手摸摸他的頭發,笑著說,“別想太多了,他們也是喜歡才想照顧你——我們小瑜值得人喜歡,知道了嗎。”

陳裏予低低地“嗯”了一聲,臉頰貼著他肩膀蹭蹭,聽見房門外腳步聲隱約響起來,才不情不願地松開手,向後仰躺進小沙發裏。

江聲直起身子,用手背摸了摸他的耳朵,輕聲道:“家裏有人不方便,晚上就不陪你睡了,睡不著就給我發消息,再不行來找我,不要自己一個人熬著。”

說罷便聽見房門被人叩響,不輕不重的兩聲,是江母叫他們吃夜宵來了。

是自制的雞肉菠蘿披薩,佐以玉米粒和小番茄,面層蓬松,芝士層厚而焦黃,看起來居然不比店裏賣得遜色。

陳裏予生平第一次在夜裏九點後溫暖明亮的家裏吃夜宵,還是如此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同他以往餓得睡不著才聊以果腹的白面包迥然不同,便覺得無所適從起來。他分明用得慣刀叉,卻還是選擇了像江聲一樣用手拿起來,一口一口咬著吃。

江母給他們一人倒一杯西瓜汁——鮮榨的,還略微冒著涼氣——自己卻不吃,擺了擺手笑著說她減肥,只替江聲他爸切了兩塊,打算送進書房裏犒勞深夜加班的大工程師。

“又減肥啊,這個月第幾回了……”江聲就咬著披薩小聲嘀咕,忍不住笑出聲來,被路過的江母冷不丁賞一爆栗,下手不重,卻還是煞有介事地“嗷”出聲來,覷見陳裏予略微彎起的眼角,便覺得心滿意足了。

江母教師出身,十分了解他們這些大孩子小孩子的心思,教訓完兒子關照兩句便離開了,留他們兩個人在客廳圍著茶幾吃夜宵——走到門口又想起什麽來,轉身對陳裏予笑著道:“小陳同學,既然來了就安心住下吧,把這裏當自己家,不用客氣的。”

陳裏予點點頭,嘴裏咬著東西一時間說不出話,只好含混地“嗯”了兩聲。江聲就替他接過話頭,說媽你快去吧,別讓我爸餓著。

“你也慢點兒吃,”等江母走了,江聲又轉向他道,“別吃多了對胃不好——吃完早點兒洗漱休息吧,明早還要上學呢。”

陳裏予想說“不用你提醒”,到底還是沒說出口,別扭地輕哼一聲,慢條斯理吃完了手上的那塊披薩。

這種感覺很特別,他明明不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卻還是從溫熱可口的食物與充足暖氣裏淺淡的花果香中嘗到了些許歸屬感,安下心來長舒一口氣,就這麽短暫放下了滿心的心事和戒備,放任懶倦的靈魂在此停留片刻,得以療傷。

這是家嗎,好像和他記憶中不太一樣,可溫暖又恰到好處,讓他不願生出疑慮的念頭來。

看得出江聲母親顧及他胃不好,披薩也做得少油少糖,芝士是奶香濃重甜而偏鹹的那一類,也並不膩人。

吃完兩塊陳裏予還是飽了,心滿意足,疊起紙巾貓似的擦擦嘴,趁著江父江母還在書房沒有出來,便走到他江聲身後,略微彎下腰來,擁抱一般貼了貼他的後背。

“那我去洗澡了,”他輕聲道,“今晚就不學習了好不好——晚安。”

床是軟的,比江聲那一張軟,床單床被不久前才緩過,被暖氣烘熱了,散發出熟悉又熨帖的洗衣液味道來。陳裏予靠在床頭,望著不遠處月球形狀的落地夜燈,心情復雜地嘆了口氣。

幾分鐘前江聲給他發了晚安,卻沒有來看他,於是心頭期待微妙地缺了一點,吵嚷著要求完滿。

他不知道這時候江聲在做什麽,但大概還沒有睡著,從他住的客房望出去,能隱約望見對方房間還亮著的燈。那一隙暖黃的亮光越過夜燈,直直落進他眼底,恰時點燃了他懸而未定的隱約期待。

過去的二十四小時像夢一樣,他短暫看見一條同預期不盡相同的道路,又很快親手掩蓋堵死;就這麽雲裏霧裏地搬了家,留在同他心上人距離咫尺的地方,嘗到暌違已久的近於家的溫暖,近於蜜糖,卻也添了一絲畏於砒霜的忌憚。

邊說一句“晚安”,他就睡不著似的。

陳裏予拿過一個枕頭,聊作替代般抱在懷裏,埋下臉去嗅聞其中熟悉又好聞的味道,卻猶嫌不夠,心跳無端漏過一拍,從此變得急促又沒了規律。

五分鐘後他扔下枕頭,翻身下床,向房門走去。

夜色濃重,盛著窗外幾枚零散燈光,裹在同樣濃郁的安靜傾瀉入客廳。江聲父母的房間已經熄了燈,以防萬一,他卻還是有意繞了路,輕手輕腳地穿過客廳,像只趁著夜色輕巧走過高墻的貓。

這是第幾次了——陳裏予站在江聲房門口,看著將將跳到午夜十二點的鐘針,默默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