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哭

二十分鐘後心心念念的人真的出現在他家樓下,像每一個清晨等他時候那樣,身披著清亮月光看向他。

那種感覺像什麽呢。

像被囚禁在高塔上的公主,不,王子,探出窗戶去看到塔下來帶他離開的騎士——勇士,將軍,隨便什麽俗套又浪漫的東西。騎士一手拎著蛋糕,身上是一件他沒見過的淺色外套,格子襯衫,黑短袖,一身莫名其妙的衣服,難看得要命。

陳裏予就靠在窗邊,盯著他一身難看的衣服,嘴角一點一點彎起來,抵住玻璃窗的臉頰還是燙。他一動不動,似乎在極力忍耐些什麽,然而還是沒能忍住,在江聲那第二個電話響起來的時候,吸吸鼻子,眨下一顆滾燙的眼淚來。

他很久沒有哭過了。

電話接起來,江聲的話音還有些喘,藏不住的明朗笑意,讓他快下來,零點就要到了。

陳裏予這才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抹掉臉頰上的濕意站起身,似乎回答了什麽,又好像沒顧上——睽違已久的劇烈波動的情緒快要在他身體裏炸開來,讓他手足無措,他總覺得自己再多說一個字,酸澀的眼眶就要藏不住眼淚了。

那是被他強硬地封閉起來、積攢了十年的委屈,痛苦,不甘和絕望。

他以為自己麻木了,習慣了,已經能就這樣苟延殘喘地活下去……原來不是的,只是對他好的人都離開了,他沒有撒嬌服軟的地方,才不得不將傷口藏起來,掩埋潰爛,自欺欺人。

現在該怎麽辦,距離十八歲還有三分鐘的時候,他該去見江聲嗎,該向他袒露自己狼狽不堪的傷疤與已經被折磨到病態的靈魂嗎——他不知道自己的情緒會不會決堤,眼淚又能不能藏得住,如果在喜歡的人面前哭得歇斯底裏會不會很難看,對方滿心歡喜地趕來為他慶生,他的回報卻只有哭泣和發泄,狼狽的消極的莫名其妙的,江聲會不會覺得自討沒趣,會不會嫌他煞風景,會不會……

他的情緒又開始不受控制,紛亂的思緒密不透風地包裹住他,讓他喘不過氣來——他以為近來自己已經有所好轉,學會了將注意力轉移到江聲身上而不去想太多,然而現在一想起江聲的名字,隨便什麽,他就想哭。

電話還沒有掛斷,傳來一點隱約的風聲,江聲沒有追問也沒有催他,可能察覺了他的異樣,可能沒有,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等著。

一片安靜裏,有個聲音浮上來,穿過所有雜亂失控的思緒,斬釘截鐵地告訴他,不會的,江聲不會的。

這個人不會嫌他不合時宜,不會介意接收他倒垃圾般傾瀉的負面情緒——只會心疼他,一邊手足無措地安慰,一邊認真抱抱他。

陳裏予這個人,看起來總是冷漠又波瀾不驚,其實並不太擅長處理自己的情緒——他只會忍,能忍住的時候閾值極高八風不動,忍不住還是會崩潰,用最直白的方式不熟練地發泄痛苦。

他看到江聲的時候還是哭了,眼眶紅紅的,啞著聲音要他抱,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江聲被他嚇得不知所措,手忙腳亂地放下蛋糕摟住他,問他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陳裏予不說話,只是哭,肩膀顫抖著小聲抽氣,小動物似的發出低弱的“嗚嗚”聲,幾分鐘後連這樣輕微的動靜也沒有了,沉默著靠在他肩上,抓住他衣服的手松開來,眼淚浸進衣領裏,撲落在他脖頸間的呼吸是燙的,發著抖。

心尖上的人,一個失落的眼神都能讓他心疼半天,何況這樣反常又難過的哭泣。江聲不敢再問,怕不小心又冒犯到他,只能盡可能周全地將人抱進懷裏,軟下聲音說些“沒事,我在”“都會過去的,別怕”或是“已經結束了,沒事了”之類語焉不詳的廢話——從《如何安慰陌生人》上學來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起效。

然而不知是哪句話觸動到了陳裏予的神經,原本哭累了的人肩膀一僵,又小聲抽噎起來,張嘴咬他肩膀,又不肯用力,牙齒鈍鈍地紮進衣服裏,嗚咽聲就從衣料間漏出來。

“沒事沒事,”江聲終於找到一點兒他力所能及的事,連忙誠懇地哄道,“沒關系,我不怕疼,咬吧……”

小貓搖搖頭,只肯咬他的衣服,哭得喘不過氣來,又不肯說話,偶爾發出一點含混的音節,委屈得他心口一顫。

江聲聽著聽著,突然反應過來什麽,腦海裏浮現出個隱約模糊的猜想,語氣也不自覺地認真起來:“等等,是不是誰欺負你了,你家裏人……”

這是個現成的借口,如果他點頭,就能順理成章地解釋他所有反常和越線,也不會讓江聲起疑——然而陳裏予靠在他肩上,殘存的理智斷斷續續,卻還是否決了這個念頭,遵從本能,吐出心底不講道理的委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