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迷蹤布疑陣

顏幼卿隱匿在山石間凹陷處,背後是茂密的叢林。此地已然接近山巔,乃通往玉壺頂必經之所。算算時日,自七月初二躲進顏家村後山洞穴,三天過去,有張串兒、劉大引路,奚邑城裏的警備隊士兵與京師調查執法處的長官應該差不多要到了。顏幼卿耐心極好,趴在草葉叢中一等就是整天,直至深夜,方隱約聽見步履動靜。又過去半晌,才見一隊人影出現,在煤油氣燈的映照下,稀稀拉拉往山頂而來。

敵明我暗,顏幼卿尋個視野更佳的位置,仔細觀察。

走在最前面的,果然是張串兒與劉大。其後一人身著軍官服飾,應是現任警備隊長。顏幼卿暗忖此人膽子挺大,明知山頂有逃犯,竟身先士卒。想當初丘百戰丘隊長,別說玉壺頂,連仙台山稍深處都沒敢進過。定睛一瞧,隊長身後緊隨兩人,幾乎把警備隊長如同捉小雞仔一般鉗在當中。山路狹窄起伏,提燈的士兵怕長官腳下不穩,特意高舉照明。顏幼卿看清這兩人衣著神氣,與其他士兵很是不同,有一個居然還是京師故人——曾經一道從海津被召入總統府,後轉投執法處的那位同僚。

顏幼卿記得此人,正是他代表執法處,午夜提人,帶走了與尚先生一同關押在總統府監禁室的另一位白先生。

沒想到執法處派到奚邑來追捕的人中,還有這一位。顏幼卿記得他似乎姓李,功夫在同儕中屬佼佼者,只因年紀偏大,槍法練得一般。為人急功近利,才會進入總統府衛隊不久便惹了事,人也變得陰郁不少。後來將功折過,轉入執法處,卻沒聽說究竟是立了什麽功。

執法處行事雖隱秘,真正會武術的人倒並不多。這一回為了追捕自己,只怕把高手盡數派了出來。這麽一想,顏幼卿便覺那李姓男子身邊一人,仿佛也有幾分眼熟,大約同屬曾經有過短暫袍澤之誼的戰友。

再不敢大意,屏息凝神,將自己與夜色融為一體。

一行人走到前方稍微平緩處,那李姓男子揮手下令,士兵們停下步伐,席地而坐。他隨即指定張串兒、劉大及幾個敏捷謹慎的士兵,熄了燈,慢慢往玉壺頂摸索過去,自己小心跟在後面。另一個執法處長官則原地留守,以便接應。

顏幼卿待了一陣,估算張串兒等人已經上到玉壺頂,遂往山下潛行一小段,看好位置,接連扔出數顆小石子。後方幾名坐在道邊的士兵被擊中,“啊呀哎喲”連聲驚叫。有人身體一歪倒向側面,順坡滾了幾圈,被樹叢阻擋方止住去勢。長槍不慎跌入山澗,又有人呲哇叫喚著要下去找尋。卻聽得疾風過耳,“啪啪”炸響,幾盞汽燈盡數熄滅,玻璃燈罩碎裂飛濺,造成一片驚慌混亂。

顏幼卿目的達成,急速撤退。他熟悉地形,加之白日特地提前看好路徑,很快便將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追蹤搜索的執法處之人甩脫,抄近道從東邊撤離。顏家村山坳至玉壺頂,若從山腳繞行,照常人速度,最快也要五六日。顏幼卿倚仗自己身手了得,又是熟門熟路,自山間取直道橫穿,有一整天時間足矣。此時已是半夜,他只怕安裕容、尚古之在洞中等得焦急,提氣運足,使出全力飛速前行。

安裕容聽見尚古之起身動靜,才劃根火柴點燃了墻上油燈。從堆放木炭的角落抽出一根顏幼卿撿回來的枯柴枝,在油燈上燒著,放入灶洞,再小心翼翼往上邊一塊一塊添加木炭。眼見木炭發紅,火勢穩定,又往裝滿水的砂鍋裏扔了一把白米。三天功夫,已足夠心靈手巧的安公子熟練掌握此類基本技巧。

洞中光線晦暗,不知日夜。尚古之從皮子底下摸出懷表看一眼:“外頭天大亮了。”心底算算日子,又道,“七月初七,今兒是乞巧節。”

“嗯,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日子。”安裕容閑閑應著,走過去翻筐子裏的藥包。

尚古之看清他臉色,語氣略沉:“裕容,你這是一夜沒睡?”

“睡不著。”

尚古之因為喝了藥,昨夜倒是睡得安穩。他當然知道安裕容為何睡不著,一時不知說什麽合適。為了確保將追兵拖在玉壺頂上,顏幼卿決定前去故布疑陣,以配合張串兒的說辭。此事別人都幫不上忙,只能靠他獨自外出冒險。再如何彼此信任,被留下的哪一個,也免不了時時擔憂,刻刻揪心。以尚古之身份閱歷,早看淡兒女私情。然而有緣與這兩個年輕人結識,更有幸得其不遺余力相助,一路上感受到他二人如何肝膽相照,情深意重,實在不能不動容。

他爬起來拍了拍安裕容肩膀:“你這副樣子,叫他回來看見,豈不是平添難過?去睡一會,我來看火。”

“無妨,不覺得困。”安裕容瞥尚古之一眼,“先生也會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