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迦葉4

雲姑剁料, 巴瑞瑛看灶,兩人具抽不開身,探出頭來問了句:“快開飯了, 哪位俠士下地窖提兩壺酒上來溫上?”

葉玉棠瞄一眼裴沁,“谷主與我去吧。”

兩人從階下一處石屋出了寨子, 揭開竹林背後枯草掩的竹板, 走階梯下到滿溢著甜膩果香的酒窖。酒壇子上皆有畫畫, 羊桃、山桃、刺梨、拐棗,都畫的惟妙惟肖,筆記有些舊了, 也不知出自誰之手。

葉玉棠想了一陣, 問,“谷主,你上一次見長孫茂, 是什麽時候?”

裴沁正在挑酒,聲音從地窖深處遠遠傳來, “我與他認識也不過出於我師姐的交情, 師姐沒了之後,我與他幾乎就沒什麽往來。這些年他萍蹤浪跡的, 若非祁真人每年請我們幾個前去清茗對談,一年也未必能見他一回。”接著又擡頭來, 笑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同我吃醋?”

葉玉棠陷入沉思。長孫茂這人,性子太難琢磨, 做事毫無道理可講, 每每你覺得他認真待你, 結果也不過只是一時興起,圖個好玩;每每你覺得他但圖一樂,他又認認真真地同你訴說被你誤解所遭受的種種委屈。非要說他性子如何,於她而言就像一潭極深的水,既怕得要死,又想知道水裏究竟有些什麽好玩的好看的,屢屢上當受騙,到後來對這人品性完全失去揣摩的信心,這種種,裴沁也算略知一二。不過終究沒有朝夕相處,於裴沁而言,長孫茂到底頑劣多於可愛,說裴沁是討厭他的倒也不為過。

如今再醒來,這人卻完全改換了性子,她竟更摸不透了。每每聽到他說起他二人往日種種,葉玉棠總會疑惑:原來旁人曾是這樣看待我倆的?難不成確有其事?或許僅僅只是打趣罷了……

她回神來,回答裴沁,“我就是感覺……這人與裴谷主所說的從前那個長孫茂,有諸多不同之處,有些好奇他這些年究竟經歷了什麽。”

裴沁一臉“我明白”的表情,笑吟吟的稍作回想,道,“最後一回和他有深交,也是那年去洞庭湖了。我隱隱能看出……無奈長孫茂那人實在,哎。我很想揍他一頓,又實在怕我師姐為此不高興。我與他性子不投緣,沒了師姐,往後見面,也不過算個點頭之交罷了。不過許是人成熟了,這些年武功倒是長進了不少,偶爾從旁人口中聽說他,大抵在哪打敗了誰,斬了什麽敗類,擒了什麽賊子;再往後,則是某某江湖名宿偶遇此人,出手向他挑戰,幾招落敗而逃,沒曾想這人這些年武功竟進益到這種程度。這些年總萍蹤浪跡的,也不知都在做些什麽。有人道他是尹寶山第二,為此就常有一類諸如躲什麽仇人情債之類的花邊新聞。不過倒也是正面消息居多一些,漸漸有一些什麽‘長孫茂難求’的話。每年清茗對談見一次,也說不上幾句,來去匆匆的,倒是落得一年比一年沉默。我對他的印象,到底還是停留在我師姐攜他四處出遊那幾年。一個嬉皮笑臉,沒個正形的公子哥。”

原來如此,師妹也並沒比自己更了解他多少。她將這番話略一回味,又問,“隱隱能看出……什麽?長孫茂那人,又實在如何?”

裴沁沉吟片刻,道,“不過是我的猜測罷了,告訴你也無妨。長孫茂毛病一堆,師姐卻處處維護於她,令我又是嫉恨又是生氣,一面不樂意見師姐待他好,一面又只覺得此人何德何能?思來想去,偶有一日與他二人同桌吃飯,兩人嘻嘻哈哈插科打諢,竟覺得……好像有那麽點般配?心想,搞不好少室山這幾年相處下來,師姐與他竟有些情投意合的意思?”

葉玉棠“哈”了一聲,滿腦子都是:情投意合……我?和他!

什麽東西……莫不是我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裴沁深陷回憶之中,並沒主意到她的不解與震驚,“默認這一層關系,往後我心裏也都舒坦多了。誰知到洞庭之後,他整日帶著那個崔姑娘出雙入對……我才發現事情並非如此。我師姐這輩子親緣淺薄,寥寥幾人被她放在心上,便是一輩子死心塌地的對他們好,有幸我也是其中之一。但長孫茂不同,他一輩子活得熱熱鬧鬧,師長友人,狐朋狗友,應有盡有,如同坐擁寶藏的巨富,想對誰好,零星勻出一點子巴結討好,他自己本人並不放在心頭,旁人卻都如獲至寶。對我師姐這樣的人來說,更甚。她對他的好乃是掏心置腹,長孫茂對我師姐的好,竟只不過像是隨手施舍。”

這番話,裴沁藏在肚子裏,不知多少年無從說起。如今話匣子一打開,竟有些收不住的意思。話說到後頭,語調漸漸哽咽。幾度失語過後,又自知失態,背過身去,揩揩眼淚,望著頭頂的光,不肯回頭來。

葉玉棠心頭本有些震撼,聽到她幾聲啜泣,又有些心痛,溫言道,“好好的,別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