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野道3
葉玉棠回到客棧,拿浴斛沐了個蘭湯,又以澡豆搓手十幾次,方才覺得沒那股味了。
回到房中,挑燈翻了翻笛譜,但見上頭或寫著什麽“三工”“六尺”“二八工尺”,翻一頁,又變成了一堆擠在一塊兒的奇形怪狀人臉,人臉大多長得不大高興。
整本草草翻下來,一句能看懂的都沒有。難怪馬氓會對江中光說:你們中原人看不懂,我們苗人也未必能懂。
她攤開書,坐在床邊,忽然問道:“玉梨膏,你能看懂嗎?”
沒有回答。
不知怎麽的,她總能覺出這身體主人曾是個多麽生龍活虎的女孩。
想到馬氓說的“光明軀”,她腦中兀地靈光一現,屈起不太好使那條腿,撈起褲管查看了一下。
很明顯是斷腿重接過,近來逐漸好的快差不多了。斷處隱隱可見一圈細而淺的新肉,傷口整齊,乃是銳器所傷。
她以掌為刀,往那傷處試探著一劈——
假如郁靈昭當初就是像這般姿勢拿刀自殘,正是這麽個傷口。
她這副軀體十分好使,雖久病在床,如今稍加舒展開幾日,便已有她當初三四成功力。
此軀體,是否就是馬氓所說的,光明軀?
倘若真是她得了千萬人求而不得的光明軀,為什麽又要自殘一足。為什麽她終不成活,卻又是我在她身體之中活了過來?
一整夜裏,這數個問題顛來倒去的琢磨,令她頭疼不已。
稍不留神,天就亮了。
葉玉棠索性無眠,起個大早,尋著飯頭僧做飯的香味摸到齋食堂。今日就不過就是幾味清拌素齋菜就清粥同野菜蒸餅,倒也比別處更香。
思及這是青龍寺吃得最後一頓飯,她心中不舍,一氣扒拉了三碗,又叫飯頭僧給另給她滿上。飯頭僧盛滿小菜,樂呵呵的說,“施主今日對天字一號厲害人物,的確要吃夠天字一號的飯。不錯,不錯,不夠再添。”
她想:若光是打個骨力啜,她大可以到點再去論劍台,趁著瞌睡沒消,還能回雪洲客棧睡個回籠覺。
吃滿五碗飯,天色漸明。青龍寺眾人皆已到齊,隨尋戒一同前去論劍台。今日也同昨日一般,來得最早,落座最晚。
半個時辰久站不動,葉玉棠困意上來,直打哈欠。看著面前的一身白色僧衣的尋戒,如同山巔的一株迎客松,在崖邊孑立千年,等候千年。她不由心想,這僧人若是有情,想必也如此不聲不響,萬古如斯。
直至鳳谷明艷的影子依序落座,那株松才微動身形,帶著背後沙門紛紛入座。
葉玉棠屁股剛挨著板凳,冷不丁聽見旁邊“唷”地一聲。
必然是裴雪嬌,她看都懶怠看。
裴雪嬌打量她,接著問:“昨夜沒好好睡覺,想必是好好練功了?”
葉玉棠側頭瞥她一眼。
只見紅衣姑娘以雙眼為中心,半張雪白小臉上幾乎都蒙上一層黑,跟只白羽毛的烏眼黑雞似的。
不用問,這位昨夜肯定是有勤加練習。
她打了個哈欠,問裴雪嬌:“上步連環之後……是什麽來著?”
裴雪嬌:“……”
“玉女穿梭,回京望月。”她望向遠處走來的一行人,微微眯眼,緩緩挺直背脊,“今年算是白跑一趟了,回去好好練功,咱兩明年再聚太乙鎮吧。”
葉玉棠隨著她視線望過去,恰好同骨力啜身旁那女子一個對視。
相視之後,女子慌忙移開,同骨力啜竊竊私語了幾句,大抵是想提醒他自己通曉武學,雖未出手,卻十分難測,須得當心。
骨力啜聞言,一擺手,渾不在意。
葉玉棠對裴雪嬌說,“倒也不必明年再聚。”
裴雪嬌嗤地一笑。
話音一落,四位茶天樞皆已就坐。
“戮惡刀”、張天師同獨邏消三人皆容光煥發,一派精神整肅的模樣;只有余真人一臉困頓,胡子耷拉,顯得有點愁眉不展。獨邏消講了個笑話,惹得另二人哈哈大笑。
獨邏消去看余真人,問他為什麽不笑,是他笑話不好笑嗎?
余真人愁眉苦臉,只是不答。
過了快半盞茶功夫,論劍快開場了,余真人忽然醒過神來,躺在椅子裏開始捧腹大笑。
眾人竊竊私語,不知余真人這是怎麽回事。
葉玉棠摸了摸胸口那本笛譜,心道,大抵也沒怎麽著,只是一宿沒尋到恭桶罷了。
張天師耐著性子,待余真人笑聲漸止,這才運力一敲醒堂木,道一聲論劍開場。
不及獨邏消唱論劍人名字,骨力啜早等不及,一個飛身穩穩落到論劍台上。
萬眾矚目之下,獨邏消倒懶怠再唱他名,接著往下念道,“郁靈昭,掛單青龍寺,以驚鴻劍,對陣大光明善惡手。”
葉玉棠聞聲,摸出談梟,在手頭打了幾個轉,往論劍台前走了幾步,擡頭瞥見骨力啜,忽地腳步一頓,轉回頭,在人群中掃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