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剔透(第2/3頁)

顧如琢回頭找來一個坐墊,盤腿坐在墊子上,拉著他一起換了個姿勢坐下。

火呼呼地燒著,兩人靠得很近。

顧如琢望著火焰,火光跳動,照得他眼神很亮,“老頭子晚年有點拎不清,不管是對北派,還是對程家。戲曲式微,他不是那種骨子裏的革新派,我們幾個在幹的事情,他後邊慢慢的,都不喜歡了。”

“幾位叔伯都沒接他的班,當初他挑弟子時的想法是,留一個接老路的,剩下的人去娛樂圈替北派續命。這個想法其實也沒錯。石亭他們幾個,往戲曲上砸資源,給更多人開路,何淺、風月兩個人,天資一般,但何淺會寫戲詞,走新編的路子,說不定也會好——只是目前,他們成效不大。”

“那你呢?”程不遇輕聲問。

“我?”顧如琢笑了笑,聲音沙啞,“不少人罵我,頂著北派接班人的名號,寫搖滾和戲歌。”

程不遇想了想,“哦”了一聲。

他對這些事情沒什麽看法,傳統戲劇他喜歡,顧如琢的歌他也喜歡。

他喜歡演戲,喜歡那出《驚夢》,開心就好,也因為他不需要負擔什麽,所以也懶得想。

“星傳戲曲學院,早幾年還好,最近不太行。”顧如琢喃喃地說,“你沒去也好,裏邊不剩下幾位好老師了,按長相分戲路,你去了多半唱不了青衣。”

程不遇安靜地聽他說著。

這些話未必是對著他說的,顧如琢繃緊了一整天時間,或許只有此刻才微微放松下來,眼底恢復成他平常那樣,有些陰冷的樣子。

火光徐徐跳動著,他和他一起把手上的紙錢,慢慢投入火盆中,看著它在火焰中燒成灰燼。

燒完後,顧如琢站起身來:“走吧,去吃點東西,然後睡一覺。”

程不遇仍然遲疑了一下:“我……就在這裏吧。走了……感覺不太好。”

顧如琢低頭看了看他,忽而輕輕笑了笑:“程不遇啊。”

他叫他的名字,聲音沙啞而低沉。

他頓了頓,隨後問——

“你是不是以為喪事,應該是大家一片哀傷,哭天搶地的,飯都不吃了?”

程不遇微微一怔。

“起來吧,沒關系。他們馬上回來。”

顧如琢凝視著他,知道他在這方面有點死腦筋,輕聲說,“我們下去找點吃的,也給他們帶一些。”

程不遇仍然皺著眉——他被說中了心事,但仍然感到疑惑。

因為不能理解情感,他只能用常理去分析情感,所以人死了,應該悲傷,沒有空再去做其他的事情。

他覺得這樣不好。

正如他的小鋼筆丟失了,他就無法再做其他的事情,只是等待。

顧如琢伸出手,程不遇沒要他拉,自己撐著地面站了起來。

跪了一天的膝蓋酸疼無比,他還沒站穩就腿軟了一下,晃了起來,顧如琢一刹那接住了他,把他抱在了懷裏,又很快松開。

他低聲說:“……小心。”

程不遇很快調整好了站姿,低頭說:“謝謝。”

顧如琢移開視線。

這一刹那把他擁入懷中的觸感……輕暖柔軟得不可思議。

程不遇身上那種淡淡的沐浴露香,也在此刻隱約清晰。

山上沒吃的,這地方是外賣都不敢送的程度——沒有外賣騎手敢深更半夜上陵園。

他帶他走山道下山,開車去山下的城區。

這個點,山下仍然有娛記蹲守,程不遇乖乖坐在後座,戴好口罩和帽子。

路上很安靜。

雨聲刮過車窗玻璃,顧如琢伸手開了暖氣,熱氣湧動。

程不遇忽而說:“你沒有說。”

“什麽?”顧如琢問。

“為什麽喪事,大家都沒有認真地……難過?”程不遇努力組織著詞匯,“為什麽可以像沒發生一樣,找吃的,聊天,還有我們這樣,下山買東西。”

從前曾有人告訴他這樣不對,不哭是不對的,沒有反應是不對的,他沒有情感反應,所以他是怪物。

“不是沒有發生,是我們還有別的事要做。比如,接待前來吊唁的親友,想一想對媒體怎麽說,遺囑怎麽公布,其他人會不會作妖,北派之後怎麽走……單純的喜怒哀樂,那是小孩子特有的權利。”

顧如琢透過後視鏡瞥了他一眼,他忽而收聲了。

顧如琢停下車,回頭望著他。

程不遇仍然皺著眉,一向冰冷涼薄的臉上帶著疑惑和困擾,體現出一種認真的思索。

這眼神是當年,當年的程不遇來時就帶有的一種眼神,這種純粹執拗的情緒,只屬於孩子。

顧如琢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

“但是你這樣就好。”

他壓低聲音,很輕地說。

這一刹那,他如同置身過去,想清楚了當年一直沒看出來,或者看出來了也沒來得及說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