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雙面繡

“不行, 我得去找老隊長說說。”劉大光匆匆走了。

馮妙張張嘴,卻沒有開口攔他,算了, 早晚都得知道。

晚些時候陳菊英來了,眼皮有點不自然的浮腫,恐怕是在家哭過了。馮妙心裏一哂,一下子卻又不知怎麽寬慰她,怕一開口, 她又要掉眼淚。

這個女人, 一輩子在村裏,養兒育女辛苦勞作, 根深蒂固的思想就是男尊女卑,女人要順服, 要依附男人。你甚至沒法去叫她覺醒,她從小到大幾十年的人生, 她所處的環境、所生的土壤, 就是這個樣子的。

再說時下農村, 離婚的女人該多麽不容易。這樣一個落後閉塞的地方,女人離了婚甚至連寡婦都不如, 寡婦死了男人那是沒辦法,怪不著誰, 可是女人離了婚,人家總要追問一句:為啥呀?

“妙啊,晚上回去吃吧,娘上午上工就手挖的薺菜, 給你們炒雞蛋吃。”

馮妙掀開鍋蓋:“娘, 我晚飯都做好了, 倆小孩要吃面疙瘩,湯湯水水的也不好往你那邊端。要不明天吧。”

“那你……你好生吃飯。”

“娘啊,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吃吧,疙瘩湯裏我放了雞蛋、蝦米和小青菜,可鮮了,炒個醋溜白菜,秋天腌的小蘿蔔和青辣椒,早晨烙的蔥油餅還有兩塊,我們娘兒四個也夠吃了。”

陳菊英說:“你們吃吧,我先回去了,你爹和你爺爺,吃飯都恐怕找不到嘴。”

“您下回烙個大餅,給他們套脖子上。”馮妙笑嘻嘻攬著陳菊英的肩,撒嬌道,“娘,你就別回去,看看他們能不能餓死。你要真不管他們,你看他們保證也餓不死。”

“嗐,你還不知道,你那個爹,和你爺爺,一輩子開水都沒燒過。”

“好吧,娘,那你回去好生吃飯。”

陳菊英來的時候一肚子擔擔憂悲憤,老輩人心裏,女人離婚是天大的事,女兒年紀輕輕拖著兩個孩子,真離了婚,往後著日子可咋過呀。這會兒見馮妙笑顏如常,還有心思張羅著吃吃喝喝,反倒還安慰她了,陳菊英稍稍寬慰一些,囑咐幾句才走了。

她一走,大子就好奇地問:“媽媽,為啥要烙個大餅,套在太爺爺和姥爺脖子上?”

“這就是個故事。”馮妙笑,領著小兩只回屋,從壇子裏掏出腌蘿蔔幹和腌辣椒,一邊切碎裝盤,一邊給倆小孩講起這麽個故事:

說一個特別懶的人,他娘要出趟遠門,擔心他不會做飯挨餓,就做了個很大的餅,中間掏個洞給他套在脖子上,懶人一低頭就能吃到。過幾天他娘回來一看,懶人把前邊嘴能夠著的餅都吃光了,脖子後邊夠不著的他也懶得轉過來,活活餓死了。

倆小孩聽了笑得打撲棱,大子:“太爺爺和姥爺什麽飯也不會做呀,姥姥不管他們就該挨餓了。”

“你信不信,姥姥要是不管他們,他們保證也餓不死,保證就學會做飯吃飯了。”馮妙心說,慣的,她問:“要是媽媽不在家,沒人管你們,你們會不會餓死?”

“那,我就煮雞蛋吃,煮紅薯,我會燒水,水咕咚咕咚冒泡就是開了。”大子揉揉鼻子,趕緊說道,“媽媽,我長大了要學做飯,我可不想餓死。”

“我兒子行。”馮妙笑著伸手擼他的腦袋,想說你現在就可以學做飯了,琢磨著五歲的小不點還是太小,萬一她不在家,小孩子自作主張燒火做飯不安全,就說,“那以後,媽媽做飯喊你幫忙,你大一點自然就能學會了。”

“要多大的餅,才能套在脖子上呀。”二子居然還在琢磨餅,小胳膊比劃一下問,“媽媽,是不是像上次太爺爺拿的那個大鍋盔一樣?”

二子:“媽媽,我想吃那個大鍋盔了,切成塊,放火上烤烤,可香可香啦。”

馮妙好笑地無語。當地傳統的大鍋盔,年節或者喜喪才吃的,十公分厚,又幹又硬,足有臉盆那麽大。記得還是兩三個月前,本家有高壽老人過世,家中才拼了面粉做了一個,祭奠過後,切成塊分給本家近房“添福壽”。

這小吃貨,就吃記得牢。

“那個不是平時吃的。你要想吃,媽媽明天給你們做發面餅,做的厚一點硬一點,用火烤著吃,味道一樣的。”

娘仨吃著飯,商量著明兒吃啥喝啥,飯後出門散步消消食,早早地就收拾睡覺。

說不上生氣,馮妙對沈文清來的事,有一種“終於來了”的感覺,心裏反倒落實了。

塵埃落定,她也利索了。

她當然也知道這事情在村裏又激起了一片波瀾。鄉下老百姓也懂,知青回城是不允許帶老婆孩子的,像隔壁村那個王知青,要回城先跟媳婦離婚。而今方冀南回城了,戶口都遷走了,本人沒回來,還是讓他姐來辦的,這分明是故意避著呀,肯定是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