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算賬

馮妙前世終生未嫁,沒有過孩子,她甚至也不覺得一個女人應該為了孩子就如何如何奉獻犧牲。

女人也是人,她首先是她自己。

然而,此刻看著兩個孩子,她心裏就不自覺的柔軟。這是她的孩子,她十月懷胎生下的,懷胎之苦,分娩之痛……骨肉血脈,哪能說割舍就割舍得下。

更何況作為一個母親,既然已經生出來了,那就應該有撫育教養的責任吧。起碼她不希望自己親生的孩子,被後媽教成忘記親媽的白眼狼。

想想都不能忍。

古代女子和離,所出不論子女,男家是絕不肯讓女方帶走的,除非男家沒落了,養不起了,也頂多讓女方帶走女孩。那種紮根骨子裏的血脈宗族觀念,寧肯留下男丁兒孫在自家衣食無著,照顧不好他,饑寒交迫當流民,也斷不肯讓女方帶走享富貴。

就是這麽奇怪。偏還理所當然。

而即便是現代,方冀南,和他身後那個顯赫家庭,估計也不會同意她分走一個兒子。

好在這是現代社會,方冀南的父親現在還沒平反,方冀南現在還是個每月十三塊錢工資的小知青、民辦教師,還在馮家屋檐下生活,她要分走一個兒子,應該能做到。

兩個兒子都分給她,馮妙自己都不抱指望。

只是……馮妙心裏苦笑,離婚,只怕不用別人,娘家就是她最大的阻力。

再說,倆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要帶走哪個,把哪個留給“世界上最好的後媽”?

“怎麽了,站那兒發什麽呆?”把大子塞進被窩,方冀南扭頭看看馮妙。

“沒怎麽,有點納悶今天太陽打哪邊出來的,我都不知道你還會給孩子洗腳。”馮妙見他彎腰端起大子的洗腳盆,隨口說道,“你要出去潑水呀,順便給我端一盆回來。”

“……讓我給你端洗腳水呢?”方冀南端水出去,擦身而過,挑眉乜著她笑道,“慣的你。”

“那你就別端,我自己有手。”馮妙說,自顧自坐到炕上哄兩個娃睡覺。

她把兩個孩子哄睡了,方冀南則在院裏洗漱刷牙,再回來時,盆裏半盆熱水。

“睡了?”他看看炕上,示意了一下馮妙,“來,娘子,小生伺候您洗腳。”

方冀南要給她洗腳?

馮妙側躺在炕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二子,用眼神詢問:太陽真打西邊出來了,幹啥?

“咳,”方冀南掩飾地咳嗽了一聲,覷著炕上兩個睡著的孩子,“那什麽,放假了閑著呢,今晚吃得太滋潤了,這不是尋思著,好好伺候伺候我家小娘子嗎。”

上次兩人鬧別扭“不歡而散”,六天過去,這貨似乎早就忘了,也或者覺得已經過去了吧。

“過來呀,洗洗腳早點兒睡。”方冀南伸手拉她,一手把洗腳盆端過來,拍拍她的小腿,放在她腳邊。

馮妙發誓,她真沒聽懂什麽潛台詞。

所以沒等方冀南“飽暖思淫|欲”,馮妙就開始找茬兒了。

她慢悠悠洗完腳,爬上炕,半靠在枕頭上:“哎,問你個事兒。”

“什麽事兒?”

“你手裏有多少錢?”

“昂?”方冀南意外了一下,“沒多少錢啊,怎麽突然問這個,家裏缺錢用了?”

“怎麽叫突然問這個?”馮妙語調平平道,“我們結婚都三年了吧,72年臘月十六結的婚,今天臘月二十,滿滿當當三年。剛結婚沒幾天你就去學校代課了,工資我可沒見著一分,不當家不管錢就罷了,我還不許問問了?”

“不是……”方冀南支起身子,也半靠在枕頭上,看著她問,“你最近到底怎麽回事兒?以前你也沒問過呀。”

馮妙:“所以今天想問問呀。”

“我手裏……攢了有百十塊錢吧,反正隊裏有口糧餓不著,錢也夠我們花了。”方冀南頓了頓問,“你想買什麽?上回要的雪花膏,不是給你買來了嗎,想要什麽,我下回進城給你帶來,眼下就是缺布票,我正琢磨著,想法子弄點兒布票,給你做件過年的衣裳。”

馮妙:“……”

馮妙:“我不是跟你要東西。我就是問問家裏的錢。你拿了就算三年工資了吧,剛開始在村小學代課,一個月八塊,後來爺爺把你弄成民辦,一個月漲到十二,到中學又漲到十三,你這幾年攢了多少錢,錢都幹什麽了,都花去了哪裏,你給我算算賬,我好賴是你媳婦,一分錢的家我都不當,問問總不過分吧?”

方冀南:“……”

他八輩子也沒記過賬啊。

況且要是單單論他那麽點工資,要不是生產隊還能分一份口糧,別說養家養孩子,養活他自己都不夠。

方冀南煩惱。

他父親和哥哥被關後,他被監視在家中,覆巢之下,噤若寒蟬。為了保住他這僅剩的一根血脈,他父親的老戰友姚叔深夜偷偷派人把他弄了出來,連夜送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