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得賞

之後的半日過得平平無奇,傍晚宮人輪值時,楚稷正與朝臣議事。

這幾年國泰民安,大事不常有,今夏最緊要的便是河南水患。這場水患死了很多人,楚稷早已做了各樣安排下去,兩日前卻忽而夢見地方官黑了心,中飽私囊,侵吞賑災錢款。

在那場夢裏,是有災民來京城告了禦狀,事情才被揭發出來。他在宣政殿發了火,下旨查辦了數人,也算辦得轟轟烈烈。

可待得夢醒,一股強烈的自責仍舊縈繞心頭,久久不散。他恨自己沒早些察覺,拖下來的這些日子,不知又有多少人命喪黃泉。

這夢中夢醒的一切感覺都真實得很,楚稷愈想愈是不安,當日就差了禦史趕往災區巡察。這兩日過下來,又覺還不放心,便又讓戶部加派了人手,喬裝改扮,沿路體察民情。

將這些事安排妥當,楚稷才總算松了口氣。

戶部官員告退出宮,柳宜就進了殿,手裏端著一只白瓷碟,碟中盛著切成小塊的西瓜,放到楚稷手邊。

楚稷掃了一眼,不由好笑,直言:“姑姑也不必這般幫她。”

柳宜淺怔:“皇上何出此言?”

“朕知道姑姑不喜倪氏。”楚稷搖一搖頭,“現下是看顧氏覺得好了?”

這話一點也不假。如若沒有壓倪氏捧顧氏的意思,她大是犯不著這會兒添一碟西瓜過來,想讓他“睹物思人”。

柳宜於是也無意隱瞞,向側旁走了兩步,大大方方地在不遠處的椅子上坐下:“皇上如今長大了,奴婢這個當奶娘的不該事事都管。但皇上近來的這些安排,不止是奴婢,禦前上下誰都瞧得出皇上的意思。”

楚稷眉心微跳:“朕什麽意思?”

柳宜道:“皇上這般尋來這三個鸞,若最後認定了哪一個,便不止是想把人留在禦前了吧?”

楚稷一沉,想了想,承認了:“是。”

“正因如此,奴婢才不得不多個事。”柳宜的神色沉下來,變得恭肅,“倪氏會來事,會討好人,瞧著是個體貼乖巧的,可骨子裏行事張揚。張揚慣了的人一旦氣不順了,就容易變得刻薄善妒。皇上倘能一直喜歡她,倒不要緊,可若來日心裏有了別人,她在後宮裏憋著一口氣,不知要惹出什麽事來。”

楚稷一語不發地聽著,不知該說些什麽。

其實若是平心而論,倪氏的性子他也並不喜歡,可他始終記得她入殿那日的穿戴。誠然那只是簡簡單單的釵環首飾,宮裏與之樣式相似的東西還有很多,但那場夢是他一切煩擾的初始,他實在不敢掉以輕心。

忖度半晌,他只問:“那顧氏呢?”

“顧氏不像倪氏已在殿中當值那麽多天,奴婢見她的日子也少些,所知不多。但她好歹是個沉穩的,行事落落大方,禮數也比倪氏周全。”

柳宜語中一頓,打量著皇帝,續言:“再說,她今日所做的一些事,皇上也是喜歡的吧?”

這話說得楚稷神色微凝。柳宜見狀,便知自己說中了。

說起這個,柳宜自己都有些意外。今日晌午他從外頭回來時顧鸞去沏茶,柳宜原想攔著,因為她知道皇帝的性子,知道他覺得熱時就愛喝些冷的,最煩旁人給他沏熱茶。

在顧鸞去沏茶的時候,柳宜只道她要麽是沒顧及他剛從外頭回來,要麽是沒想著問一問他的喜好,不論哪一樣都顯得她心不夠細。卻沒想到,她正是慮及他剛從暑熱裏回來才那樣辦的。

她不僅將茶晾得半溫,還提前想好了西瓜也可解暑,又不似冰飲那般生冷傷腸胃。

更緊要的是,她還真讓皇上把話聽進去了。

柳宜越回味越覺得這丫頭不一般。心細如發,安排起事來也讓人舒服。

在柳宜看來,這樣的人不論是在禦前當差、還是入後宮侍君,都比倪氏強得多了。

楚稷抱臂,靠著椅背斟酌半晌,笑意漫開:“姑姑這麽為她說話,看在姑姑的份上,朕也得賞她了。”

“哎,可別!”柳宜斜著眼睃他,“皇上若真看不上眼,可別為著奴婢幾句話就賞她。奴婢是個下人,哪有那麽大的面子。”

她這是不給台階下。

楚稷神情窘迫,輕咳:“朕也要賞。那姑姑說,賞點什麽好?”

柳宜略作沉吟,即道:“蘇州織造前些日子剛送進些上好的貢綢……”

“姑姑也太擡舉她了。”楚稷面色復雜。

倪玉鸞在殿裏勤勤懇懇好幾日,他才賞了她幾匹衣料讓她自行做些衣裳去,禦前有此殊榮不必穿統一的宮裝的宮女,除了柳宜也就倪氏一個。

柳宜這是要直接把顧氏擡到與倪氏一樣的位置上。

柳宜黛眉微挑:“皇上這是覺得她配不上?”

楚稷理所當然:“才當一天差,自是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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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一刻後,張俊親自領著四名宮人,從紫宸殿後的庫中走出來,穩穩地行去西側,叩響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