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奇怪的夫妻

逢魔之時,驟雨初歇。

八百比丘尼睜開了眼睛。

入目所見是熟悉的洋館中的房間,四周擺放著近來十分流行卻也昂貴的舶來品裝飾,角落裏的唱片機似是淺吟低唱般轉出輕柔的曲調,可方才所發生的事情,卻半點也算不上輕柔。

就在剛才,她被人“殺死”了。

被她名義上的丈夫,那個以“月彥”之名藏匿在人類之中的男人。

——鬼舞辻無慘。

那是個脾性難以揣摩的男人,隨心所欲卻又殘酷冷漠,只是言辭間稍有不和便割開了她的脖子。

如怪談般流傳在人們的口耳之中,被稱之為“鬼”的生物,做出這樣的事情甚至不需要借助任何外物。尤其對方是鬼舞辻無慘,這種事他只需要擡擡手而已。

從白皙纖長的脖頸湧出粘稠的血液噴濺在昂貴的地毯上,鬼舞辻無慘眸中的暗色卻比滲入地毯的血色更加深沉。

可分明也沒過幾分鐘,那股頃刻間便充斥在整個房間裏、濃郁到幾乎要令人暈眩的血腥卻已是似有若無,不僅如此,原本濺染了大半個房間的血跡也早已無跡可尋。

——在八百比丘尼的身上發生了普通人難以理解的變化。

從她的“屍體”與血泊中泛起了璀璨的螢光,如蝴蝶紛飛般氤氳在空氣中,那些滿盈了整個房間的細碎光點頃刻間湧入她的傷口,所帶來的源源不竭的生命與力量融入她的身體,因致命的傷口而流失的血液與生機也在同一時刻回歸。

在脖頸恢復如初的那一刻,名為“八百比丘尼”的少女又一次睜開了眼睛。

這也正意味著,她再一次被死亡拋棄。

這已經是第幾次“死亡”,八百比丘尼自己也記不清了,自從獲得了不老不死的身軀之後,不論是時間還是其他的什麽,都再無法在她的身軀上留下任何痕跡。

因為她所擁有的,是神眷般的永恒。

永恒的生命會帶來什麽呢?

要讓八百比丘尼來回答這個問題的話,她的回答只會是——

厭倦。

在早已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世間長存不滅,除了無邊無際的孤獨與寂寞,恐怕也沒什麽其他的收獲了。

或許八百比丘尼自身尚未察覺,但在千年之前,她的想法似乎就已經發生了某種細微的變化。

變化的原因是某個與她相似而又不同的男人。

在那個愚昧卻又風雅、繁華卻又荒涼的平安時代,那個男人對她發出了邀請。

“八百比丘尼。”他的聲音低靡喑啞,鴉黑微蜷的長發在風中微微浮動,紅梅色的眼眸中閃爍著蛇液般的危險。

他同她說:“來和我一起找吧……”

他們所要尋找的,是能夠令她獲得真正死亡的東西。

——青色彼岸花。

那是近乎虛構般的東西。

那樣的東西是否存在,就連對她發出邀請、告知她這種東西能夠殺死她的鬼舞辻無慘本人,恐怕也並不確定。

可正是這樣一個堪稱荒謬的邀請,卻讓他們互相陪伴了上千年。

哪怕在那過去的一千年中,纏繞在他們身上的,只有對彼此的厭惡與嫉妒。

渴望獲得死亡的八百比丘尼,追求完美永生的鬼舞辻無慘,在過去的千年中,扭曲而又猙獰的聯系將他們強行拉扯在了一起。

——*——

在這座洋館中幫傭的良子捧著洗好的衣物叩響了夫人的房門,聽到裏邊傳出輕柔的應答聲,她推開了房門。

看起來極為年輕、甚至說是少女模樣也沒有人能否認的夫人坐在前些時日先生才為她新購置回來的梳妝鏡前,微微側著腦袋梳理著自己的頭發。

房間裏緩緩流淌著低低的唱片聲,那位貌美的夫人眼瞼微垂,像是在發愣一般,纖長白皙的手指捏著色澤瑩潤的象牙梳,梳齒有一下沒一下地穿過那頭鴉黑的發絲。

她並未在意良子的進入,只是在良子走近時,將自己手中的梳子放在妝台的桌面上,從良子的視角所看到的,是夫人精致妍麗的側臉。

但這時候吸引了良子注意的卻並非是那副哪怕看了好幾年仍覺得難以移開視線的美麗容貌,而是在房間裏氤氳著的,某種似有若無的奇怪味道。

就像是……血腥味一樣?

“您聞到了麽?”

良子下意識詢問著,擡起腦袋又在四周嗅了幾下。

聽到這話的夫人終於也擡起了眼睛,她的眸色極黑,比之黯無光澤的夜還要靜上幾分。深靜的視線落在良子身上:“聞到了什麽?”

落入良子耳中的聲音輕柔舒緩,甚至像是要與角落中的唱片機轉出的聲音融為一體般婉轉。

這座洋館的女主人,是位異常美麗卻又怪異的女子。正如同她的名字——八百比丘尼。

她與傳說中因誤食了人魚肉而獲得了不死之身的巫女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