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輪蟾影破

須菩提,若有人以滿無量阿僧只世界七寶,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發菩提心者,持於此經,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讀誦,為人演說,其福勝彼。雲何為人演說。不取於相,如如不動。何以故。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佛說是經已,長老須菩提,及諸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

——《金剛經》

《金剛經》上說:“因愛而生憂,因愛而生怖;或使離愛者,無憂亦無怖。”我覺得我在戀愛,但是憂懼遠遠大於了興奮。我一面感激生命的賜予,一面期望這快樂的延伸。

然而我誠惶誠恐,不能自已——就像明明知道“永遠”這樣的詞語和理性毫無關聯,但在每一天醒來,都希望已是地老天荒,而我可以隨時穿越時間隧道撫摸他深刻的容顏。

我是不該參加舞會的,那完全是不屬於我的世界,但我當不住翩翩的軟磨硬泡,還有自己的好奇心。

她原是美好的願望,我平靜的生活卻已波瀾驟起——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有了第二次,便有了無數次:像癮徒對毒品的渴求、像火柴對燃燒的向往——我的身體深處,時時充滿脆弱的愉悅,沉入甜蜜的深淵,眩暈而又美妙。

翩翩絢麗的身影時刻都像舞蹈,柔軟的絲綢隨著身體旋轉,帶著一陣香風。時而是探戈,時而是恰恰,偶爾加一段倫巴和狐步,讓人眼花繚亂。

我並不是總能看見藍劍,他似乎來去匆匆,看見我,一愣,晦澀的表情緩斂,又復而亮澈,漾開一個媲美陽光的笑容。走到我面前問候兩句,影子將我罩去半邊,半明半暗間,我也得到片刻的安慰。

我像踏在刀尖上行走的小人魚,雖被痛楚和渴望折磨得心碎欲裂,表面上還要做出進退有據的樣子。

這相思的嬌嬈,如毒如藥,如病如傷,待見到他時,又如醍醐灌頂,喜不自勝。就這樣,時痛時慰,日復一日,竟連這苦楚都感覺不到了,像與身俱來一般,連痛都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譚晉玄總是要求與我同行,而我總是拒絕。

維摩詰說:是身如焰,從渴愛生。

我在玩一場逢賭必輸的賭局,賠上一生的情動並不足惜,哪能連累他人。

(譚晉玄,我們相逢在錯誤的時間,我停留的借口不是你的存在——要怪,就怪天意吧!層層的天意層層的因果,層層的流轉與撥弄,都以為控制的權力屬於自己,豈知也不過是更高一層控制手中的棋子……上天之上,還有上天,有誰能看清楚說明白,眾生都茫昧。)

“湘裙,這樣做你是否快樂?”然而譚晉玄並不放過我,每個問題都像利刃,紮在我的心肺之上。

“為什麽問這種問題?”我強顏歡笑。

(不要再追問了,譚晉玄,生命本無明,快不快樂於它都只是一個笑話,而我們正在這無明之中,還追問做什麽?)

譚晉玄微笑著搖搖頭,臉上帶著痛惜的表情,“薄命憐卿甘作妾。”

“譚晉玄,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反彈地跳起來,手指幾乎點到他的鼻尖。

他攤攤手,滿臉是無辜,“這話不是我說的,是王心帆對小明星說的。”

“小明星?”我狐疑地將手停在半空,“那是什麽?”

“二十年代非常著名的歌星,藝名就叫作‘小明星’,她一生經歷坎坷、佻達任性,用情輕易又過深,晚景幽怨,死時不過二十九歲。王心帆是她的作詞人,直戀了她一生……”他瑯瑯道來。

(我倆倚靠著一樹玉蘭,旁人看來何嘗不是親密的少年佳侶——但旁人永遠無法洞悉事實的真相。)

“她已經死了,他是否戀她一生根本無從考證——而且,”我頓一下,抓住譚晉玄的語病,極盡全力地冷笑,“如果他真對她那麽好,又怎會允許她喟然早逝?”

“他對她好,但她根本不接受,”譚晉玄冷靜地看著我,“寧願去選擇那些傷害她的人。”

“她也許——”我想替她辯解,話到嘴邊又覺得頹然,遂疲憊地笑,“晉玄,你不懂,如果你真心愛一個人,就會變得格外卑微!”

“你當然可以很有尊嚴地愛!”譚晉玄的眼光自超然轉為痛苦,進而握住我的肩膀,“藍劍有什麽好?他不過是個一無是處的野心家罷了。”

“不許你這麽說他!”我摔脫他的手,憤怒地與他對視。

譚晉玄軟弱下來,難過地看著我,“湘裙,我這樣對你,還不夠麽?”

我搖搖頭,艱難地說:“晉玄,你不會懂的——你做得夠多也夠好,但是你給的不是我要的……”

“你到底要什麽?說呀,湘裙!”譚晉玄的聲音突然激昂起來,“只要是我能給的,我一定盡力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