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芙蓉釵裙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減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減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捏磐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羯諦羯諦波羅羯諦波羅僧羯諦菩提娑婆可般若心經

——《般若波羅密多心經》

縱然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場舞會,我還是來晚了,第一輪菜肴已經撤下,白制服的工人正將半空的Buffet和長餐台擡到後面去。

格子桌布被收起來,換上了玻璃或者竹藝的小圓台,隨意放上香濃咖啡和精致的小點心,供客人們隨意取用——騰出闊大的空間用做舞會場地。

穿紅旗袍的主唱女郎退了下去,重新換過紫紗裙走出來,她身型偏瘦,眉眼依稀在哪裏見過——好像不久前還大熱過,不是登報聲明退出歌壇去加拿大讀書了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淪落到承接婚禮宴會的地步?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了他。

我注意他是因為他非常像桑子明,尤其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我當時的驚駭,不亞於被人當胸一劍,且深深沒入心扉,連悲傷和質疑的時間都來不及有。

我愛上他,比一朵花開的時間還短了許多,短到自己都未曾察覺。

可是當時我只覺得時空交錯,自己還是當初那個敏感憂郁的少女,只能遠遠膜拜自己的偶像;或者誰在同我開玩笑,故意安排這樣的地點這樣的方式,讓我一次又一次促不及防!

然定下心性,發現他又不同於桑子明:他更深沉、更穩重、更從容也更冷峻——不,他不是他。

我一遍遍告誡自己,並不停誦持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的名號,方才略略心安。然而暗自撫胸,那裏仿佛還有一個傷口,在偷偷地滲血……

慈的梵文是Maitri,悲的梵文是Katuma。何為救苦?救便救心苦。何為救難?難則是情難。所以菩薩的涵義便是同體大悲、涵容消化!

然而這些精深的禪義,年輕的我如何能理解,這冥冥的遙遠的智慧,充盈在我心中都是無能為力的悲哀。

他正和一位穿杏色短裙的年輕女孩子跳舞。那女孩子極之年輕,所以即使相貌略為平庸,看起來也非常可愛。

他的舞步標準而踏實,一點不花俏,讓人覺得放心,仿佛於他而言,跳舞也像是一項工作——他的舞伴什麽都可以托付和信任,只要跟隨他就好。

我正為這個特質感到好笑,誰料只一瞬,便因為同樣的理由被他所吸引。

當時我並沒有聯想到他和翩翩的交集——翩翩的男友們我不是沒有見過,大抵和她出身相當,所以不是目空一切就是荒唐頹廢。

但是翩翩的好脾氣在這裏發揮到極致,溫和容忍一如《彼得潘》裏的小媽媽溫絲,“誰會挑剔初冬的第一場雪呢?”翩翩沉靜地笑,“而且,他們是那樣的美少年!”

他們當然如初雪般美麗,卻也如初雪般不長久。我最開始也曾認真地去記那些張三李四的姓名,但更替得頻率實在太快,我甚至懷疑連翩翩自己都沒有能力分清他們黑白曲直,留在她腦海裏的,不過是一張張曇花般絢麗短暫的美麗面龐。

但是他全然不同,他認真負責的態度好像來自另一個國度,甚至星球。

不久就有其他女孩代替了杏色短裙女孩的位置,他從容赴約不偏不倚,全神貫注且周到熨帖。即使有個把女孩子開始步伐有些混亂,在他的帶領下,也漸漸穩定起來。

我輕輕打了個呵欠——其實跳舞也沒什麽不好,酒會本來就是為了跳舞的。

許是跳累了,他借著舞曲暫停就近坐在一張鏤花藤椅上,趁勢將袖口挽到了肘後,並取下箍在手腕上的帝舵表,這才取過一杯礦泉水慢慢地喝——不過是一系列微小的動作,但由於他的姿勢格外標準正規,看起來格外有一股魅力。

多年以後再想起他這些舉動,正在美國連續劇《越獄》熱播的時候。男主角MikeSocfield讓我第一時間想到他:這個高智商的罪犯,除去相貌英俊,思維縝密,還能將人性的一切情結與漏洞如科學實驗般地剖析得清簡快利。而實施的時候更如校好發條的指針,幹凈漂亮,從不拖泥帶水。

這個男人就站在我對面:他有天使般的面容,讓人溫暖安適,不經意間卻透漏出因過度自律而帶來的危險氣息;他有鉆石般的眼睛,在光影中閃爍旋轉,卻在某個時刻,目光突然頓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