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少年時

回去之後, 方遠在床上滾了一晚上,睜著眼睛沒有睡覺。

等天快要亮時,小孩兒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 還做了一個混亂的夢。

他夢見一片竹海,自己在裏面練劍, 旁邊蹲著一只小狗崽, 咿唔咿唔的叫。早上的薄霧凝在劍上, 變成了水,滴在竹葉上,被一只小螞蟻接住。

他練劍練得很開心,在竹海裏跳躍。

遠遠還有琴聲傳來,隨著韻律起伏,溫柔的貼著他。

直到琴聲停止, 一人背著琴從霧裏走出, 聲音低沉熟悉:

“大師兄。”

“方遠。”

方遠茫然的睜開眼睛,還沒從夢裏回過神來, 就先被一只手按了按眉眼。蕭情把人抱起來,看著他眼睛下的青色, 眉頭微皺道:“昨夜怎麽了。”

方遠不說話,側過頭悶悶的。

小孩兒長發散著,白嫩的腳丫踩在被子上, 十歲了也是個矮冬瓜,站起來還不到蕭情的腰。

他心理隨著身體增長, 也多了兩分心事,不像半月前什麽都懵懵懂懂,好騙的樣子了。

蕭情手指摩挲他的臉頰,輕笑道:“可是怪我昨日, 沒有陪你一起回來。”

方遠背著手,擡眼看著他,很誠實的點點頭。

蕭情就把他抱住了,抱去窗台梳頭穿衣,輕描淡寫道:“以後不會了。”

他心悅的始終是這個人,除了過去,還有現在、將來。

就算再等百年、千年又有何妨,方遠就是方遠。

小孩兒乖乖坐著,等著梳頭發,他的荷葉領有些皺了,蕭情俯下身,幫他紮好。

陽光從外面投入,把他的眼睫照成了淡金色。蕭情五官雍容,多年的執.政,讓他的氣質更加冰冷尊貴,修長指節一繞,唇邊仍帶著意味不清的淡笑。

慢條斯理。

方遠歪頭,張著大眼睛看他,忽然湊過去,親了一口蕭情的臉。

“漂亮鳥鳥。”他說。

蕭情提起唇角:“三歲看老,難怪你日後引來如此多的花花草草,倒是風流得很。”

黎逍、謝卿書、麗娘、廣陵王,就連白依依,對少年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

他看不見的地方,更不知有多少。

方遠聽不太懂,彎著眼睛笑了。

蕭情替他綁好發帶,套上湖綠色的小道袍,溫聲道:“今日天氣不錯,你想去何處玩耍。”

方遠小小的歡呼一聲,摟著他的脖子爬到了窗台,看著落到藤蔓上的小鳥,指著天空:“飛飛!”

蕭情提起唇角:“好。”

*

半柱香後,鳳凰從塔頂一沖而起,灑落七彩神光。

方遠坐在鳳凰翎羽上,抱著它的脖子,整張臉埋在溫暖艷麗的羽毛裏,笑得眼睛都不見了。

“飛飛!”

有結界在,風流不會大到把方遠吹飛下去,而是溫和舒適的,像水一樣從他全身流過。鳳凰清鳴,炫技一般從上墜下,方遠一點也不怕,看著四面的群山和腳底的流雲,覺得一直綁著他的“線”不見了。

那是他曾經的“根”。

小小的灰雀在枝頭啾啾啾,仰著腦袋看飛掠而過的鳳凰,忍不住撲騰了一下。

越來越多的鳥兒抗拒不住本能,如長尾般追隨在了鳳凰身後,長長的劃過天空。它們中間種類各異,顏色各異,叫聲也不一樣,從後看去,十分壯觀。

“啾。”方遠學它們叫。

這一番奇景,引來不少修士的圍觀。

鳳凰朝遠方飛去,遠離了都城,順道布下結界,攔住所有窺探的視線。

春水蒼峰、寒梨遍野,這樣穿過一座又一座的山峰,好似要飛到世界盡頭,看到茫茫的海洋一樣。峰頂也變得小了,從雲流中凸起,圓圓的一圈,偶爾會看到野猴子在蕩樹幹。

方遠伸手摘去了峰頂最高的那棵樹上,結出的最甜山果,用衣袖擦了擦,就咬了一口。

好吃。

鳳凰飛了整整一天,直到日落,才放緩速度,停在了一處別宮。

別宮建在深山之中,桃花已結了花骨朵,四面都是桃香。早有侍官等在平台上,恭敬而溫和的垂首:“勞神帝陛下駕到,別宮已經收拾好了。”

方遠從鳳凰身上下來,不舍的抓著它一片羽毛。

大大小小的鳥兒停滿了山巔的圍欄和屋檐,還有些在平台上跳來跳去,發出咕咕的聲音。

蕭情變作人形,把小孩抱起來,對侍官道:“不必拘束,先進去罷。”

“是。”侍官笑呵呵的起身了。

他本是侍奉先代神後的侍官,後來大限將至,才自請來了這人跡罕至的別宮。

算是老人了。

方遠縮在蕭情懷裏,玩他領口的暗紋。

飯菜美酒早已準備好,就在別宮最高的觀星台上。這裏視野廣袤,地面由碎晶鋪制,夜冷寂靜時與天上繁星呼應,緩緩流動,十分美麗。

像流螢在地下飛舞。

蕭情的毛毛長袍十分舒服,方遠不願意下地,就坐在他腿上,讓他喂著吃葡萄和小糖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