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絕山的最高峰是斬仙台,斬仙台上有一棵樹。

高山上有樹,原也沒什麽奇怪的。可偌大的一座山,遍野光禿禿,只這麽一株半死不活的古樹,就透著無盡的詭異了。

絕峰之下絕峰村的村民們對此習以為常,雖然在二十年前這裏還是滿目蒼翠。

村頭閑坐的老人們常說,這叫獨山養仙樹。那古樹成了精,升了仙。既然是仙樹,豈能與那些凡草俗樹共居?自然要獨占一個山頭。

說起那個半死不活,叫不出名字的蔫樹是仙樹,也有確鑿緣由的。二十年前,就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門派弟子前來絕山探查。

聽老人們說,他們似乎是想要摧毀那棵老樹,可惜幾個大能裹挾雷霆震毀天地之神力,最後卻身負重傷而逃,過後便再無人敢嘗試去摧毀那棵樹了。

從此絕山似乎有了鬼打墻般,終日山霧彌漫,村民偶有上山者,居然能在禿山裏迷路,轉上個把時辰也是在山腳下打轉。

這麽邪性的地方,讓人望而卻步。

不過,有一夥人似乎不死心,最近每年便要前來一次,雖然上不去山,但是他們會在山腳下雇傭一些村民填埋他們帶來的黑色鐵箱。

那些箱子怪異極了,似鐵非鐵,表面滿是黏糊糊的黑色油泥,還微微蠕動,似乎下一刻就會融化成一灘黑水般。

填埋的時候,那些黑衣人禁止村民用手觸碰箱子,只能用特制的鐵叉去推箱子入坑。村東的吳老三曾經不小心用手摸了那箱子,整個手掌都被侵蝕掉了,從此變成了“吳一手”。

這差事透著無盡的兇險,就算酬金豐厚,村民們也不願意幹了。

可總有一些人被攝魂了般,呆頭呆腦,被人驅使著去山上。

村人們猜疑他們是被攝魂了。每到這個時候,村裏人都躲在家中,不敢去田間勞作,生怕被這些邪魔歪道抓了壯丁。

可就算是這樣,還會有些不知情的外鄉趕路人被抓去搬箱子。

如此一來,那仙樹的名頭不免有些被抹殺,又有人說那樹是不祥之物,害得絕山成了邪魔之地。

若有孩童不聽話,便可嚇唬他們“若再哭喊,就將你扔到絕山上去!”。這話一出,再頑劣的幼童也嚇得鉆被窩緊閉了嘴巴。

雖然村落窮了些,卻人人身強體壯,耄耋老者甚多。相較直下,村東薛木匠家的病丫頭跟同齡的孩子比就顯得格格不入了。

薛家夫婦成婚多年,一直無後,好不容易十五年前得了個女兒,卻是個天生的病秧子,風吹大些都能折斷了小腰。

夫妻倆對這獨女愛若掌上明珠,輕易都不肯讓她出門。

薛木匠的媳婦巧蓮正在腌制酸蘿蔔,擡頭看見自己的女兒冉冉正墊腳站往院墻往外望,似乎在看那群瘋鬧的孩子,便走過去扶著她說:“乖囡,外面都是群野小子,仔細給你撞了,你若想出去玩,叫你阿爹帶著去河邊摸魚可好?”

薛冉冉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又默默咽了口水,眨巴著一雙明澈若秋湖的眼兒乖巧道:“阿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想出去玩。”

巧蓮越過矮墻頭一看,發現領頭的那個丁家胖小子手裏捏著棗花酥,心裏頓時明鏡了。

她家的冉冉乖巧又聽話,就是天生嘴饞,平日裏總要捏些零嘴打牙祭,若是看見些時鮮的吃食,一雙大眼睛能目不轉睛看個半日。

那個胖小子拿著富人家才有的精致糕餅,惹得冉冉嘴饞了。

巧蓮見狀也有些為難,只能說:“乖囡,那糕餅只有縣城裏才有賣,等你爹給丁財主幹完活,賺了錢就給你買回來吃。”

冉冉這時已經坐回了凳子上,抓了抓自己剛剛梳好的抓髻,懂事道:“阿娘,那很貴吧?我方才迎風已經聞到味兒了,是紅棗裏加了綿糖,再配了揉豬油的面皮子,六分的爐火烘出來的。等秋天下了棗子,娘再買一小包綿糖,我也能做。”

巧蓮笑著捏她的臉:“難不成真長了個小狗的鼻子?聞聞味道便知用什麽做的?你是聽誰說的做法,拿來唬娘?”

冉冉見娘不信,也不再說話,笑著過去幫娘裝蘿蔔入壇,然後捏了一塊蘿蔔,一邊咬一邊道:“阿爹昨日不是割了一片臘鴨肉嗎?今晚就吃蘿蔔燉臘鴨吧?”

巧蓮一把奪過她手裏的蘿蔔塊道;“可不能貪嘴吃生的,你腸胃弱,仔細鬧了肚子,晚上燉出鴨肉你也吃不進嘴了。”

別人都納悶他們夫妻倆身強體壯,為什麽生出了病孩子。只有巧蓮心知肚明,這冉冉是她十六年前在絕山的那棵枯樹底下撿來的。

那日她也不知怎麽了,睡了一半的午覺,起床後覺得胸悶,便去山上轉,雲裏霧裏的,竟然轉到了山頂上,遠遠就聽見了娃娃的啼哭聲。

雪白小小的那麽一團縮在樹下,半睜的大眼睛裏噙滿了淚珠,委屈得哇哇哭。當時將巧蓮的心都給哭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