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冬日裏,外頭寒風呼嘯的,永壽宮內暖閣裏點著大熏籠,倒是暖和。

炕桌上一只白瓷瓶中供著一枝早梅,花朵尚未綻放,嫩生生的骨朵立在枝頭,清幽的香氣還很淡,不湊過去仔細嗅聞是聞不到的。

端嬪被娜仁強拉著進來,也是亦步亦趨地跟著娜仁,面色蒼白神情惶惶不安,緊緊抓著娜仁的袖子,仿佛抓著最後一棵救命稻草。

看著她這個樣子,娜仁嘆了口氣,安撫般地拍了怕端嬪,按著她在炕上坐下,緊挨著那一瓶梅花,卻也沒指望那淡淡的香氣能夠安撫住她,又招手叫竹笑來,道:“把我架子上那個烏木香匣子取來,裏頭那個白瓷水波紋的小缽裏的香料取來焚上,只用兩三粒香珠即刻。”

那香聞著味道不算濃郁,卻是實打實的藥香,不過很巧妙地用香料與花果香壓住了藥氣罷了,寧神的效果最好。

端嬪此時這樣子,什麽話她都是聽不進去的,還是先叫她穩住情緒再說。

端嬪顧不得這些,連聲道:“太子好端端的,怎麽就惹了萬歲爺那樣大的火氣,怎麽就廢太子了呢?那孩子對萬歲爺素來最是敬仰尊敬,怎麽可能窺探帝蹤、對皇父不恭……”

“好了,這些話,你在這裏說是沒用的。”娜仁道:“你去了乾清宮了?”

端嬪點點頭,面上沒有半分血色,渾身冰冰涼的,瞧著嚇人得很。她垂著頭,神情落寞,“打萬歲爺回宮第一日,聽了信我便去了乾清宮求見,萬歲爺卻不願見我,連我想見太子一面,也被駁了。”

“……你想見見太子嗎?”娜仁想了想,忽然問。

端嬪猛地擡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娜仁,“自然!”

娜仁招手喚來豆蔻,命她,“你去告訴皇上,稍後二阿哥回了鹹安宮,我想叫端嬪與他見一面。”又頓了頓,道:“再知會恒兒一聲。”

端嬪聽了,目光微動,先是狂喜,然後又有些暗恨自己沒能耐。

她苦苦哀求卻不得法的事情,在旁人手裏也不過是兩句話的事。

“放心,見一面罷了,不是什麽大事。但我要提醒你,二阿哥有些事情確實做得不好,甚至可以說是踩在了皇上的底線上,”

娜仁言至此處,見端嬪眸光微動似要反駁,便先按住了她,語速極快地接著道:“作為太子,二阿哥這幾年犯了許多錯,皇上不可能高高擡起輕輕放下,甚至——你替我告訴二阿哥,就說是我的原話,他額娘當年托我保他,若是他信我,便好好想想,做太子的這些年,他做的事情,多少對百姓有益,又有多少傷害了百姓的利益。他的肩上,可扛得起這江山、這萬民。

我不是在訓斥他什麽,只是希望他好好想想。等他冷靜下來,想清楚了,再選擇今後的路。若仍想要在這權力欲望堆裏打滾,那我是幫不上他什麽;可若他選擇安安穩穩地過一生,那我還能替他想想法子。”

聽了她這話,端嬪又驚又怔,心裏發慌,又忽然有了點底,對著娜仁溫柔卻不容反駁的神情,抿抿唇,狠狠點了點頭。

還守在慈寧宮的康熙在暖閣裏坐著,寢間裏的動靜隱隱約約傳入他的耳中。他身體微微向後靠,倚著引枕,眉心微微蹙著,又仿佛在出神。

聽人說豆蔻過來有話要回的時候,康熙睜開眼睛,一揚眉,問道:“你家主子有事?”

豆蔻低著頭,將娜仁所言說與康熙。康熙聽了,果然沒有立即反駁,只靜默著沉吟半刻,便道:“也罷,便如阿姐的意吧。”

豆蔻應了聲,又穩穩行了一禮,輕聲道:“奴才告退。”

“去吧。”康熙微微一頓,沉吟半晌,道:“告訴阿姐,有些事情……罷了。”

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叫娜仁不要管這些事情。

也只有“罷了”二字而已。

對二阿哥,他真心疼愛過,甚至直到如今,對這個兒子,雖然失望,卻不希望他被打擊得從此一蹶不振。

或許連他也不知道,他究竟希望二阿哥怎樣。

但他知道,如果二阿哥從此一蹶不振,或者此刻有人落井下石,前者他會很失望,後者……是他所不容許的。

皎皎回來得匆忙,並沒有打聽宮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也是親眼見到二阿哥這頹廢落魄的樣子,才心覺不對。

但慈寧宮儼然不是說話的地方,待哄得太皇太後睡下,她深深看了二阿哥一眼,打量四周後,低低地問:“能來見我嗎?”

二阿哥為太皇太後掖了掖錦被,正望著那暗繡卍字不到頭的灰鼠帳子發呆,問皎皎所言,扯起一側的唇角笑笑,故作灑脫不在意地道:“怕是要叫姐姐失望了。”

皎皎眉心微蹙,迅速拿定了主意,“那你就等著我去見你。”她拍了拍二阿哥的背,低低道:“不想笑就不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