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娜仁在窗邊坐了片刻,殿內靜靜的,一絲聲響都不聞,來去宮人皆屏聲息氣,恭敬端容。

“今兒個的事,傳出去半句——”她沒說後半句,只是扭過頭徐徐環視過眾人,挑了挑眉,雖不見怒容,威勢已然使人不敢直視。

瓊枝帶頭欠身應下,“是。”

聲音整齊肅穆。

娜仁便淡笑開,手臂靠在炕桌上拄著頭道:“話說到便是了,不必這樣戰戰兢兢的。留恒要過來用晚膳,看看小廚房都預備了什麽,前兒個說備荷葉蓮藕湯,忽然覺著寡淡了些,備一桌冷淘吧,留恒那小子口味古怪,只我和他兩個人,也不必多備什麽鹵子,給我預備一樣,給他多備兩樣時蔬吧。”

竹笑沉穩地應聲,躬身退下。

殿內的氣氛逐漸破冰,瓊枝將井水湃過的西瓜汁遞到娜仁手邊,溫聲勸解,“人心有貪嗔癡,這是無可避免的,您並不必為賢妃娘娘感到不解與惋惜。”

“我倒沒覺得有什麽,她對仁孝皇後心中芥蒂早存,又與大阿哥母子不睦,既不想承認自己於為人母上有些失敗,又不想認了兒子對自己不親,便只能通通發泄在那一份不平上。”娜仁神情平淡,啜了口西瓜汁,緩緩道:“我只是想,人心千面,誰也不能真正看準了誰。”

方才佛拉娜還在時,神情頗為動容地對她道:“賢妃心中的不平憤懣,我自然知道,我也為人母,對母子隔閡的心痛自然也能感同身受。只是我受仁孝皇後照顧良多,實在是不能附和她……”

對賢妃而言,仁孝皇後害她骨肉分離,至今還存有隔閡,是萬惡不赦;對佛拉娜而言,仁孝皇後待她處處寬和體貼,她受仁孝皇後照顧良多,自然不會對仁孝皇後有何不滿。

便是對娜仁而言,平心而論,她也覺著仁孝皇後功大於過。

每個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場看事情、看人,便會有一千種、一萬種不同的想法,誰也不能說服了誰,因為每個人本心之中自有判斷。

這一局,無解。

不過賢妃是久經世事的,憑她在永壽宮一場哭得多麽撕心裂肺,走出去了,便仍舊是端方寬和的賢妃娘娘,任誰在她面上也看不出半分不對來。

端嬪對此應當是有些察覺的,那日支開她去選料子,她選過料子後直接便離去了,當日晚間才帶著兆佳氏與皎定過來謝過娜仁,看那面容神情,儼然是心中明了的。

她是個聰明人,從來通透。

娜仁何許人也,自然不會為夾在中間感到什麽尷尬或是不自在,笑吟吟地招待了來客,又樂呵呵送走了她們。

臨出永壽門前,端嬪扭過身,沖著娜仁鄭重地道了個萬福,無聲一禮,然後轉身離去了。腳步輕盈,面帶幾分輕笑,蓋如當年,仁孝皇後在世,她仍在坤寧宮中陪侍左右的時候一般。

娜仁便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好一會,對瓊枝笑著感慨,“總是有些人,無論歷經多少時光,世事輾轉,都沒變過。”

瓊枝未語,只安靜地正站在她身後半步的地方,看向她的目光柔和,帶著包容的笑意,如久經風雨的松柏,又或是巍峨屹立的群山,無論多少年白駒過隙,她都會永遠站在這裏,笑看著娜仁。

寧雅與佟家仍然僵持不下,如今也不該稱佟家為佟家了,自康熙二十七年佟國綱請歸滿洲之後,康熙將佟家編入滿洲鑲黃旗,稱佟佳氏。

娜仁總覺著佟佳家聽起來怪怪的,心裏還暗戳戳地叫人家佟家。

當然不能明擺著叫出來,否認人家免不了會有意見。

佟佳家奈何不了寧雅,寧雅其實拿家裏也沒有什麽太行之有效的法子,如今互相磨著,看那架勢,寧雅是不會低頭的。

反正她有極了耐心和家裏慢慢磨。

與她相反的,鈕祜祿貴妃近幾日一改從前一段日子裏的低調行事,連續傳召鈕祜祿家的幾位誥命,聽聞與本支幾位言語交談頗有不投機之處,又召見不少隔房誥命。

不過因為娜仁對景陽宮的熱鬧一向興致寥寥,故而豆蔻對那邊的消息也不大傷心,知道的並不十分完全。

只依稀聽說,是為了鈕祜祿家打算送一位小格格入宮為鈕祜祿貴妃侍疾,鈕祜祿貴妃不同意。鈕祜祿家堅持,但這一回貴妃出人意料地固執,如今兩方僵持不下,鈕祜祿貴妃開始打組合牌,聯合另外幾房,隱隱有逼自己娘家就範的意思。

她這樣剛硬倒是少見,娜仁詫異之余竟有些“終於來了”的感覺。

與願景一母同胞的姑娘,怎麽可能全然接受旁人的掌控,被人拿捏把握?

而且她是真厭煩了這些人家,從前的富貴榮耀總想永遠把握在手中,卻不知過猶不及的道理。

鈕祜祿貴妃如今只是染恙並深居簡出,家裏便做不住打算安插人進來,豈不叫人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