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第2/3頁)

眾人愣了下,旋即沉默著散開。

見洪崖眉頭緊鎖,洪文沖他笑了下,“誰不知道咱們爺們兒一體同心,您出手還是我出手,又有什麽分別?”

洪崖重重嘆了口氣,“你呀。”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頓了頓他又安慰道:“不過這方子不錯,應該會有用。”

這個全新的藥方是大家多年行醫精髓凝結而成,哪怕不能立竿見影,估計也不會令病情惡化。

話雖如此,可到底前路茫茫,真正的結果出來之前誰也不敢打包票。

喂藥的過程其實很簡單,但所有人的心裏都像灌進去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滿是忐忑。

這次不同以往,如果……

他們不太敢想。

藥喂完了,所有人的弦卻還繃著,都沉默著走到門外,讓冷風把自己吹得清醒一點。

洪崖看了看徒弟,發現他的眼裏竟出奇平靜,忍不住問道:“你不擔心?”

洪文反問:“擔心有用嗎?”

洪崖啞然,確實沒用。

他以一種全新的目光打量著這個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仿佛是第一次發現他已經如此優秀。

洪文沒注意到師父的眼神,直勾勾盯著無邊黑夜,用一種近乎冷酷的語氣道:“與其在那裏前怕狼後怕虎,倒不如放手一試。”

洪崖藏在面罩下方的嘴角咧了咧,顯然小徒弟幹脆果決的做派深得他心。

“可是,”程斌猶豫著說出自己的擔憂,“這藥連我們自己都不敢確定,萬一……”

“沒有萬一,”洪文斬釘截鐵道,“病人也等不起這個萬一,萬一有效呢?萬一他們在我們猶豫的時候死了呢?”

這是大夫團來到流民安置點後第一次親口說出“死”這個詞,伴著一陣風雪,仿佛殘忍地撕碎了最後一層僥幸。

眾人都陷入沉默。

確實。

如果是別的病,他們大可以慢慢研究、仔細甄別,但現在不行。

洪文緩緩吐了口氣,扭頭看著程斌和那兩名醫生紅通通的眼睛,“盡量不要哭。”

三人都有些羞愧,“大人,我們失態了。”

有幾個還是孩子呢。

“我不是嫌棄你們丟人,”洪文搖搖頭,“病人本身就是移動的毒源,你們一旦落淚難免要去擦,擦拭過程中就有可能染病。方圓幾百裏只有我們這麽幾個正經大夫,損失不起,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倒下,就意味著可能有幾十、幾百人失去了被救治的機會。所以我以上官的身份命令你們,一定要把自己的安危視為第一要務,不許哭,哭了也不許擦,這既是對你們自己負責,更是對所有百姓負責。”

程斌等人的眼中都難以克制的顯出驚訝。

洪文看出他們的想法,“是不是覺得我很冷酷?”

做大夫的從來都被要求救死扶傷,現在情況如此嚴峻,他竟親口要求眾人自保為上。

程斌等人點點頭,又搖搖頭,“大人說得對。”

道理他們不是不明白,只是私底下想和親口說出來總是不同。

洪文盯著他們看了會兒,微微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家出身,一直以來都順風順水,可能日常做的最多的也不過就是去軍中慰問,或在京中經手個別人的生老病死。”

這話著實有些紮心,見有人想反駁,洪文擡手止住,繼續道:“但我和師父不同,我們見過荒年大災的餓殍滿地,看過斷肢殘骸遍布的戰場,親手從還帶著余溫的死屍堆裏搶活人……你們能想象那種眼睜睜看著人在面前死去卻無能為力的感受嗎?”

人心都是肉長的,大夫也是人,也有喜怒哀樂,看見病人痊愈會高興,看見他們死去也會傷心。

可當傷心的次數過多,腔子裏那顆肉做的心臟也會包裹上一層厚厚的繭子。

傷心有用嗎?

沒有。

聽到前幾句時,程斌等人還有些不服氣,可到了後面,三人便重新陷入沉默,多多少少有些自慚形穢。

光眼前這麽幾個人就讓他們瀕臨崩潰,若真是幾百幾千幾萬人……

或許他們真的在京城安逸太久了。

“若想當個好大夫,一定要狠心,要冷靜,”洪文平靜道,“甚至說無情。”

他看了洪崖一眼,“這是當年師父交給我的第一課,我覺得很對。”

曾經的他覺得這話太過無情,可隨著年紀漸長,經歷漸多,這才明白了對方的良苦用心。

身為大夫,一味沉淪在離別的痛苦中會喪失最基本的判斷能力。

這是失職。

洪崖在面罩下沖他齜了齜牙,可惜沒人看見。

洪文繼續道:“我不管你們心裏多麽難過或驚慌,哪怕背著人哭嚎,也一定不能在病人面前表現出來。

你們是大夫!是他們求生的唯一希望,如果連大夫都慌了,病人還能有信心?哀莫大於心死,求生意志有多重要,不用我再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