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地圖疆域上的邊境和百姓口中的邊境其實是兩碼事, 因為現實生活中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牽涉甚廣,樹根一樣四處蔓延,不可能像在地圖上畫一條線那麽簡單就完全割裂開來。

尤其大祿邊境遼闊蜿蜒,光洪文這次去的東北軍營管轄範圍之內就接壤蒙古和沙俄兩個國家, 所屬族群更多。裏面的百姓世代往來、頻繁通婚, 光是明面上廣泛使用的語言就多達六七種,怎可能簡單粗暴地說“你是大祿人, 不準往沙俄去”或“你是蒙古人, 不許踏足大祿地界”?

軍營中也是如此, 裏面好多兩國百姓通婚後生下的混血,黃毛的、藍眼的、白皮的,不一而足,本地人叫他們“雜毛”, 話裏話外都有那麽點兒貶低的意思。

實際上他們的處境也確實很尷尬, 這些年三國停火了還好,早年打仗時, 因為他們血統不純, 哪個國家的人都不待見,罵他們雜碎事小,見了就喊打喊殺的多著呢。

可也不是他們自己想被這樣生下來的呀!分明腳下的土地那樣廣袤,卻愣是沒有方寸立足之地。

東北大營的主帥叫康雄, 四十來歲年紀, 聽說祖上就有點外族血統,所以他長得也是高鼻深目好個身板,一雙招子隱隱泛灰,膽子小的被他瞪一眼就兩腿打顫。

當初隆源帝一力提拔他做一軍主帥時還引來不少非議,好在康雄知恩圖報又有本事, 帶人在敵軍中殺個幾進幾出,令人聞風喪膽,那些反對之聲自然也隨之消散。

康雄身材高大聲若洪鐘,是典型的武將長相,他對洪崖一見如故,瞧見對方背著的鐵杆長/槍後立時手癢,絲毫不顧及對方是以大夫的身份來的,拉著就要下場比劃。

洪崖也是個人來瘋,並不推辭。

兩人當天就鬥了個天昏地暗,最後頭發也散了,臉也破了,什麽兵器都丟開不用,滿地打滾拳拳到肉……

當夜,兩個被對方揍得鼻青臉腫的漢子又喝了個酩酊大醉,踉蹌著去校場上結拜。

因臨時找不到香燭,康雄就抓了三杆槍插在地上,點了上頭的紅纓,拖著洪崖納頭便拜,拜完之後兩人對視帶笑三聲,齊齊醉死在地上不省人事……

這會兒還下雪呢,若無人發現,一夜之後保準成冰雕。

洪崖本就重,昏睡之後更是死沉,最後還是洪文和撥過來給他們做向導的小兵王西姆一起扛回去的。

王西姆的名字說明一切,他娘是大祿人,早年跟了一個沙俄商人,本想著有夫有兒萬事足,誰承想婚後那老毛子慣愛喝酒打老婆,正好後來兩國交戰,就一怒之下帶著兒子回到都大祿的東北老家。

他娘也是個烈貨,打那之後就給兒子換了自己的姓氏,只是她沒念過書,也不會起名,只把兒子的名兒去了半截,換湯不換藥改了個王西姆,十分滑稽。

王西姆今年剛滿十七,繼承了沙俄爹的身材,活脫脫比洪文大出去兩圈,遠遠望去活像一頭炸開黃毛的熊。

就是人有點憨。

奉命跟著洪文之後,他真就寸步不離,頭天洪文去上茅房,凍得直打哆嗦,露出的手沒一會兒就紅了,麻嗖嗖的疼。就聽王西姆在門口甕聲甕氣道:“洪太醫,要我幫您系褲子不?”

嚇得洪文一抖,險些尿在褲子上。

後來洪文好說歹說,王西姆才勉強退了一步:上茅房時不跟著,不過平時還是亦步亦趨,導致程斌十分有危機感。

他私底下跟同來的兩個醫生嘀咕,“那小黃毛兒是不是想偷師?”

我才是小洪大人身邊第一人!你才來幾天,別想取代我的地位!

那倆醫生打量下王西姆小山般魁梧的身軀,對他的稱呼非常質疑:

這他娘的算哪門子小!

說歸說,王西姆正經挺能幹,力氣又大,搬運藥材時一個頂仨,漸漸地,程斌等人對他的敵意削減不少,偶爾也會笑著打招呼了。

洪文一行人的主要任務就是替駐守將士們治病,而這裏最多的就是凍傷和因為低溫造成的骨病,有點像白先生的症狀,但明顯更嚴重。

駐軍地冬日酷寒漫長,一年十二個月恨不得能有七個月下雪,剩下的五個月又有一兩個月不化,濕氣非常大,久而久之,這裏的人關節都壞了,嚴重的從腰往下都不能動,跟癱了沒什麽分別。

另外,因為冬日長、日曬少,這裏的瓜果蔬菜也稀罕,好些人血虛,骨頭也脆……總之問題很多。

後面瓜果菜蔬的問題康雄早就上折子,隆源帝也專門找人議過,說是他們的情況有點像常年出海的水手,必須得調整,所以已經命人大量運送蔬菜幹,想必這麽調和著吃幾個月就會大大改善。

所以洪文他們最急需解決的還是凍傷和骨病,如果這個治不好,將士們兵器都拿不住,又活動不開,戰鬥力必然大幅度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