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年”正在以一種難以抗拒的氣勢緩緩逼近, 看不見摸不著,但街頭巷尾都是它的味道。

各大店鋪自不必說,早早就將門窗擦得閃閃發亮,又用大紅油漆重新刷過, 屋檐下掛起大紅燈籠。

偶爾一陣寒風吹過, 燈籠們整齊地搖擺起來,路過的老人們便會駐足觀看, 然後笑呵呵道:“年來啦。”

年幼的孩童們不解, “我們沒看見呀!”

哪兒呢?

老人們指著燈籠下搖擺的穗子煞有其事道:“那就是它走過帶起的風呀!”

孩子們瞪圓了眼睛使勁瞅, 覺得大人真是好厲害,竟能看見“年”。

不過他們的興趣只能維持很短一段時間,來不及品味“年”所代表的真正含義,便跳著腳想要放爆竹了。

在孩子簡單的世界裏, 還有什麽會比過年放鞭炮更有趣?

沒有啦!

手頭寬裕些的家長耐不住催促, 只好買一串大紅鞭來拆開,按日子分給孩子們玩。

他們三五成群, 一手擎著香, 一手抓著拆開的小鞭炮,頂著被寒風拍打出來的紅臉蛋從街頭吆喝到巷尾,非要聚攏起一大群人來才好。

等人齊了,擁有鞭炮的孩子在一幹小夥伴們羨慕又崇拜的眼神中跨出來, 將小小一支紫紅色的東西立在地上, 撇開兩條腿兒,一手捂耳朵,一手努力伸長了胳膊用點燃的香頭去碰引線。

“嗤啦~”

橙紅色的光點成功從香頭過渡到引線的那一刻,孩子們就爭先恐後叫著笑著往後縮,眼睛卻死死盯著。

“啪!”

伴著一聲脆響, 那一方小天地內立刻下起紅色的碎紙雪。

“都是一樣的硝/煙味,以前避之不及,現在卻有些愛上了。”謝蘊看著不遠處巷子口彌漫著的淡青色煙霧,對洪文和何元橋笑道。

他今天有事入宮,正好碰上洪文和何元橋下值,三人便結伴而行。

說來也是奇妙,火/炮和煙花爆竹同本同源,但一個主殺戮,一個為娛樂,以前謝蘊每每聞到這股味道,就意味著外面死了很多人。

但現在,要過年了,要慶祝啊!

天下太平!

何元橋順著他的話一想,也感慨道:“一樣東西,兩種思緒,奇妙奇妙。”

洪文才要說話,忽聽斜後方有人沉聲道:“那小子,看你根骨不錯,不如跟我學醫!”

何元橋和謝蘊下意識轉身望去,就見後面一個穿皮裘的漢子足分八字立在那裏,寬肩扛著柄鐵杆長/槍,大紅纓子下挑著個灰布包袱,高鼻兩側虎目灼灼,滿是胡茬的臉上自有一股狂放不羈的江湖氣。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謝蘊立刻在心裏叫了一聲好,心道若此人投身軍伍,殺敵立功只在頃刻之間。

他才要出聲詢問,卻見身邊猛地竄出去一個人影,“師父!”

師父?

謝蘊和何元橋一愣,就見那人將挑著包袱的長/槍用力往地上一戳,直接伸手把沖過去的洪文提起來顛了顛,“嗯,不錯,胖了點,也長高了。”

洪文嘿嘿一笑,伸手比劃了約莫兩寸長,“長了這麽多!”

這對師徒正親親熱熱說話,那頭謝蘊和何元橋卻都齊齊後仰式倒抽涼氣。

好大的力氣!

洪文再過幾天就十九了,這些日子也養出來一點肉,怎麽也得一百三四十斤,可來人竟雙臂平舉提了起來,胳膊都不帶打晃的!

何元橋扭頭去看謝蘊,後者會意,神色復雜地搖頭,“我不成,這得是天生神力。”

若單純舉重,他倒也能舉起二三百斤,但絕對做不到這樣輕松。

“兩位大哥,這是我師父洪崖!”洪文拉著來人喊道,“師父,這是何院判的孫子,雙名元橋,我如今就住在他家。這位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洪崖就擡手止住,自己盯著謝蘊上上下下打量幾遍,忽笑了,“鎮國公謝廣業是你什麽人?”

謝蘊驚訝,“您認識我祖父?”

洪崖笑道:“早年他老人家在外打仗,我曾做過幾年軍醫。”又看向何元橋,“就是在那裏認識了你祖父。”

何元橋啊了聲,“是呢,爺爺曾有幾年奉旨隨軍行醫。”

頓了頓又啼笑皆非道:“他時常說起當年在行伍中認識的一位舊友,我還以為是同齡人,沒想到竟是忘年交!”

洪崖看著也不過四十來歲年紀,何青亭可都六十多啦!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齊聲大笑。

今兒有幾個雖是初見,但細細一盤算,祖上竟還有這樣的瓜葛,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洪文問:“師父,您怎麽突然來了?也不說一聲,我好去接您。”

“來瞧瞧你,”洪崖盯著他身上的官袍看了半天,發現不認得,只好搔搔腦袋,“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兒的,用得著你接?”

謝蘊往他身後看了看,“洪師父,您的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