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倪夢原以為女兒拿下柏林影後, 自己也會圓夢,會解脫,會有得償所願的快樂。

所以哪怕倪蘇合同上簽約的番位是女配,於意歡的公司因此在報獎的時候苦苦糾纏, 她都雷厲風行地替倪蘇擋下。即便《春列》主創方為了獎項更十拿九穩, 給倪夢施壓,要她取巧給倪蘇報送“最佳女配角”時, 她也都強硬頂住了。

倪夢頂著八方壓力, 一意孤行, 親自運作為倪蘇報送了“最佳女演員”。

並非是她真的徹底走火入魔,被自己的“國際影後夢”心魔給操縱,才執意要女兒去搏那最難的獎杯。而是她發自內心認為,倪蘇作為新人在“椿來”這個角色迸發的靈氣與水準, 有足夠去一較高下的實力。

倪夢確信, 自己沒有以公謀私,她牢牢記得自己和女兒是合作關系。

她甚至為了給倪蘇雙保險, 還特意反復確認和打點, 同時給倪蘇報送了“最佳新演員”。

倪夢為女兒做了所能做的一切,最終如願以償——倪蘇竟真的同時提名了兩個獎項。

她霎時間更篤定:自己這一年暫停拍戲,轉而寄情全力培養倪蘇,是自己所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她放下所有工作, 親自陪同女兒來到柏林。

直到這個時候, 她其實都是真心實意地為女兒的入圍而感到興奮,她和倪蘇一樣,期待著這一刻的到來。

所以即便只是紅毯上的一雙高跟鞋,她都力求完美。

當頒獎典禮開始播放最佳女主入圍名單及其作品時,倪夢仿若是自己入圍般緊張, 不安,又期待。

“最佳女演員,《春列1719》倪蘇!”

頒獎嘉賓念出女兒名字的這一刻,她的確是前所未有的激動,她甚至差點跟丈夫一樣,興奮得直接起身。

然而,這樣的快樂只維持了極短的時間。

當那雙榮耀之光打在女兒身上,而自己依舊深埋於黑暗之中,此情此景是如此熟悉。眼前的所有,仿佛曾經一次次失利的場景的重現,倪夢陡然清醒。

拿獎的人是倪蘇,而非自己。

她看著女兒喜極地與《春列》的主創們擁抱,那是女兒劇組共事過的朋友們;她見證女兒在漫場的掌聲中登台,那是屬於女兒的恭賀。

倪夢仰頭望著女兒意氣風發地站在自己曾夢寐的舞台中心,激動又感性地致詞,女兒甚至單獨感謝了自己。

心中那些興奮與快樂如退潮般急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迷惘。

十八歲的女兒,替她實現了半輩子的夢想,她本該高興的。

可她,卻遠不如想象中的快樂。

甚至,看著倪蘇閉眼快活地親吻銀熊獎杯時,有那麽一瞬,倪夢居然感覺到了嫉妒。

她嫉妒這個十八歲少女的才華,她恨不得此刻站在台上的人是她自己。

在女兒創造奇跡,真正一舉達到自己夢寐以求的高度時,倪夢終於徹底醒悟。

她曾以為,如果那人是自己的血脈,那執念肯定能夠得以破除。到如今她才恍覺:原來不行,還是不行,哪怕站在那上面的人是她的親生女兒也不行。

唯有她自己親自站上那榮耀的舞台,才可獲得解脫。

倪夢沒有辦法完全共情女兒的快樂,相反,她因為女兒一出道即擁有自己追逐一生的東西,而感到愈加痛苦了。

但她能保留著理智,知道這是屬於女兒的最美妙的夜晚。

倪夢雖不能共情,卻完全可以想象女兒的快樂,所以她並不預備掃興。在頒獎典禮結束後,她便有意地避開了女兒,哪怕是來到主辦方包下的afterparty,她也都獨自躲來了休息室。

倪夢痛苦又迷惘,她突然對未來的方向不那麽確定了。

今夜拿下影帝影後的兩個人都是年少成名。

路乘風十歲便拿下金枝影帝,二十歲實現國內三金滿貫,二十一歲奪得柏林影帝;而倪蘇,她的女兒,入行即巔峰,十八歲的第一部 作品便一步登天。

倪夢不禁想,難道電影這一行果真天賦為王嗎?

正是她最迷茫的時刻,丈夫尋了過來。

他關切地問她:“阿夢,今天是你和蘇蘇的大日子,你怎麽不去酒吧痛快地喝幾杯?”

倪夢看向丈夫。

於安其實也沖擊過很多次國際三大的最佳導演了,他所拍攝的作品口碑都不錯,可至今最好的成績也只有20億出頭。前兩年他更高產的時候,連續三部電影的票房都停在20億,所以業界才會調侃他為“20億導演”。

他今夜離那座獎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近,但他還是錯失了。

倪夢突然覺得,今夜的丈夫或許能夠懂自己。

“老於,我可能真的有些魔怔了。”所以她將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告訴了丈夫,“我今晚居然有點嫉妒我們女兒的才華。”

她說:“我好像沒有辦法真正地為她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