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第2/2頁)

堂屋裏擺放著一只爐子,十分眼熟,張羨齡一看便知道是專門盛放蜂窩煤的爐子。

那爐子底下還特意留了一圈放腳的地方,像這樣的冬天,連湯婆子腳爐都用不著灌了,往爐子邊一坐全身都暖洋洋的。

一只錫水壺正放在爐上溫著,往粗陶杯裏撒些茶葉,用熱水一泡便是。

很快,蔣婆婆便端上兩碗茶,不是什麽好茶葉,或者說是茶梗泡出來的水,與宮中的貢茶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完全沒法比,可張羨齡與朱祐樘俱喝了。

三人坐在堂屋裏喝茶,屋門敞開著,小院裏搭著兩只竹竿,攤曬了許多衣裳被子,雖然免不了有一兩個補丁,但都用縝密的針腳縫了起來,一看就知主人很愛惜。

張羨齡盯著那衣裳望了一會兒,蔣婆婆笑眯眯道:“那是去歲的舊衣裳了,今年棉價降了,我便咬咬牙買了一身新棉襖,喏,就是身上這一件,好不好看。”

她特地起身轉了個圈,張羨齡笑起來,連聲贊道:“好看呢,一看就很暖和。”

“是吧,我就說不錯。”蔣婆婆攏一攏棉襖,“我可是到慈幼局那邊排隊買的,他們如今有什麽織女機,哎呦,紡的棉線可比我們以前用舊式織機好多了,聽說也很快。哎,要是我再年輕個十歲,一定爭著搶著去慈幼局紡織廠上班。不說我說,我年輕的時候,這一條胡同的媳婦姑娘,沒有誰比我女工做的更好的。”

寒暄了幾句,張羨齡問:“家裏的水缸可滿了?不若我們去提兩桶水來。”

“用不著用不著,水缸才打滿了水。”蔣婆婆謝絕道,“你們讀書人,手是寫字的,這些粗活老婆子我還幹的動。你們若真有心,陪我說說話便是。”

也許是寡居的緣故,蔣婆婆極其健談,街上的年畫攤子貴了一文錢,鄰居家的女兒出嫁,前街的小胡裁縫打算改行彈棉花……她都絮絮叨叨了一遍,當然,時不時會夾雜一些對往日的回憶。

“那以前冬天,我都是去買煤渣子,一燒起來,那煙嗆得厲害,況且又燒不了多久,身上衣又單薄,只能硬抗著寒氣。如今好了些,我有了棉襖,這蜂窩煤燒起來也不錯,便宜好用,想來還能多熬幾個冬天。”

蔣婆婆思量道:“聽說這蜂窩煤還是宮裏的娘娘造的,哎呦,莫不是神仙下凡罷。”

原本張羨齡和朱祐樘都是很耐心地聽她講古,不時出言附和幾句。聽到蔣婆婆說這話,朱祐樘輕笑起來,張羨齡瞪他一眼,只覺臉有些燙。

“其實也不是娘娘造的吧。”張羨齡道,“這樣的東西,是要大家一起動手才能造出來的。”

蔣婆婆點了點頭:“我就希望多出一些好用的玩意,好歹讓我在兩眼一閉之前受用受用。”

……

從蔣婆婆家裏出來,張羨齡與朱祐樘去安濟院交了差。

冬天白晝短,太陽已漸漸西沉,晚霞連千裏,明日應當也是個好天氣。

兩人回到最初的小院,對坐飲茶。

張羨齡輕聲問:“去蔣婆婆家時你安排好的麽?”

朱祐樘淺呷一口茶,道:“去養濟院確實是我安排,可會不會去將婆婆家,這我也不知道。”

“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朱祐樘望著她。

張羨齡嘀咕道:“就是讓我曉得我那些折騰是有用的。”

朱祐樘放下茶盞,神色鄭重:“如果你是指蜂窩煤與棉襖的話,那麽無論安濟院將我們分至何處幫忙,十有八九都是一樣的結果。這些東西好用,百姓喜歡,所以會用。這與你是不是皇後沒有多大關系。”

張羨齡笑了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多少能猜出些朱祐樘的心思,也許是這些日子她過於消沉,再沒折騰什麽新鮮玩意兒,所以朱祐樘希望能使她振奮起來。

雖然總是聽梅香等人回稟,但道聽途說遠遠不比上親眼所見來的真實。今日在宮外的所見所聞,的確使張羨齡感觸良多。

能讓這個世界有小小的變化,也許自己便沒有白來這一趟。

這一趟出宮,雖然朱祐樘並沒有旗幟鮮明的表達自己的意見,但張羨齡分明察覺了他的態度。縱使身在後宮,她的努力也不會白費,因為朱祐樘會在其中牽線搭橋,將有用之學推廣至宮外。

得夫如此,妻復何求?

回宮的路上,張羨齡掀起轎簾,靜靜看著夕陽裏的街市。

晚風浩浩蕩蕩,拂起她額前的碎發。

小販正在收攤,放學的孩童瘋跑著玩鬧,家家戶戶飄起了炊煙。

是美好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