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寒風自北向南吹, 京中的格物之爭也漸漸平息。

翰林院裏,圍觀了全程的翰林修撰王華將此事記下來,寫進家書之中, 打算寄給遠在江西的兒子王守仁。

好友謝遷瞧見他寫信,走過來一看, 饒有興致道:“我記得你的長子今年成婚了?”

“你一說這個, 我就來氣。”王華氣呼呼道,“與諸家的婚事,我一早就給他定好了。如今他長到十七歲, 我便讓這小子去江西完婚, 他倒是去了,結果大婚之日人不見了!你猜人哪兒去了?”

謝遷猜測道:“莫不是不滿這婚事?有意逃婚?”

“諸家人也是這麽想的。”王華冷笑道, “派人找了整整一日, 這才終於找到了。這個孽障竟然是偶遇了一個道士,與其談道,連自己成婚都忘了!諸家人氣壞了,新媳婦仍住在娘家, 那孽障有得哄呢。”

聽了這話,謝遷哈哈大笑起來:“你家這小子,倒挺有意思。”

“我只盼他不要鬧出禍事來, 好好讀書才是正理。”

王華搖了搖頭, 將家書封好,托人捎帶著送往江南。

家書寄到之時,江南已是初冬天氣, 菊花謝後,梅花未開,倒有翠竹郁郁蔥蔥, 四時如新。

江西府王宅,十七歲的王守仁拆開家書,一字一句的看了,大受震撼,深有啟發。

他覺得宋代朱熹說得極其有道理,“物有表裏精粗,一草一木皆具至理”,聽聽,這話說得多好!

念著朱熹所說格物之理,王守仁在室中來回踱步,忽然瞥見窗外的翠竹,當即做了一個決定。他要效仿聖賢之言,以格物之法好好格一格竹子,想來若將竹子格透,那必定大有長進。

他當即提了一張木凳出門,往竹林裏一放,兩手擱在膝蓋上端坐著,目不轉睛的盯著竹子,開始格竹。

七日過去,王家的新媳婦諸文姜正在解九連環玩,忽然聽見丫鬟急匆匆來報:“姑娘,姑爺出事了。”

“他又發什麽癡病了?”諸文姜把九連環按在桌上,蛾眉緊蹙。

丫鬟說出來都覺得不可思議:“說是姑爺決心實踐朱熹格物之理,對著竹子格了七天七夜,理格沒格出來不知道,人卻病倒了,如今忙著傳大夫呢。”

諸文姜以手撫面,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她嫁的這個夫君,瞧著風度翩翩的,卻凈幹些莫名其妙的事。三月前洞房花燭夜,她獨對紅燭,苦等了一整夜,都不見新郎官人影。

縱使第二天諸父壓著王守仁回府,他雖誠懇的道歉了,但諸文姜正在氣頭上,哭了一場,不肯離開諸家。

王守仁便在諸家旁邊租了一處小院,不時弄了好玩的小玩意,譬如宮花、小吃、糖畫等物來哄諸文姜。

都說烈女怕纏郎,在王守仁的百般殷勤下,諸文姜也漸漸回心轉意。誰知不過幾日,又鬧出事來。

氣歸氣,但王守仁病了,諸文姜不可能不管他。畢竟,在王守仁是為了成婚才來江西的,除了諸家人之外,也沒什麽旁的親友了。

帶著一瓦罐滋補養身的天麻烏雞湯,諸文姜去探望王守仁,還沒進屋,立在半舊的玄色暖簾外,就聽見少年一邊咳嗽,一邊罵人。

“什麽狗聖人,凈放屁!咳咳……我再不信朱熹一個字,格個鬼的物!”

暖簾外,諸文姜噗嗤笑出了聲。

聽見動靜,裏間的少年立刻警惕起來:“誰在外頭?”

諸文姜掀簾子進來,佯怒道:“青天白日的在這裏罵朱熹,朱熹怎麽你了?”

見是她,王守仁正經了不少,捂著胸口哎呦哎呦的叫喚:“我這病怕是難好了。”

“該。”諸文姜挪近前來,一張俏臉露出嫌棄的神情,“大冬天的在外頭看竹子,看了竹子罵朱子,你不傷風誰傷風?”

王守仁可憐兮兮道:“娘子教訓的是。”

“誰是你娘子。”諸文姜把臉撇過去,吩咐丫鬟將天麻烏雞湯端上來,給王守仁喝。

王守仁接過天麻烏雞湯,一口氣咕嚕嚕飲盡,擡頭笑嘻嘻道:“多謝娘子惦記,再沒喝過這樣好的湯了。”

諸文姜瞪他一眼,把瓦罐搶過來:“沒個正行,我問你,這一回又是為了什麽?家人說得不清不楚,依稀只知道你是在格竹。”

“就是格竹,我不過想試一試如何格物罷了。”

王守仁向著諸文姜大吐苦水,將父親如何寄來家書,自己如何激動,又如何格竹一口氣說出來。

諸家本是詩書傳家,對女兒也是一樣假以男兒教養,因此諸文姜不僅識字,文采也不錯。她拿過王守仁父親寄來的家書,從頭到尾仔細看了。

看到王華教子好好哄媳婦,她冷哼了一聲,心想這人那裏是會哄人的,氣人還差不多。定了定神,諸文姜繼續往下看,看到翰林院諸學士精妙絕倫的駁斥,不由得叫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