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2/2頁)

許尚宮拍一拍她的肩膀:“當尚宮的,自己得有足夠的底氣,走出去,別人才能服你。即使在中宮娘娘面前,也絕不能奴顏婢膝,恭敬要有,但也要不卑不亢。”

沈瓊蓮的目光很堅定:“微臣謹記大人教導。”

新科女學士出爐之後,六尚女官的位置也隨之調整,沈瓊蓮果真成了新一任的尚宮。雖然算得上是越級提拔,但眾人也少有不服氣的,即使有,也不敢當面說出來。因為中宮娘娘命人將沈瓊蓮的答卷與文章貼在布告欄處,過往宮人皆可以看見,眼見為實,沈瓊蓮的才學確實令人服氣。

沈瓊蓮當選尚宮之後,論理要率領新的六尚掌印女官往坤寧宮拜見,可她還未進坤寧宮,乾清宮卻先來了人通傳,說萬歲爺要見她。

去乾清宮見駕,於沈瓊蓮來說還是頭一回。

如果以春夏秋冬四季來比喻,走進坤寧宮,像走進了初夏,黃花梨木全套家具,湘妃竹簾,綠窗油璧,清雅之余帶了些靈動。乾清宮給人的感覺則更像是深秋,暖閣九間、上下兩層,極闊朗,極肅穆。

沈瓊蓮跟著近侍往前走,宮鞋踩在金磚上,動作很輕,卻仍有回響聲,因為著實太安靜了,裏裏外外伺候的內侍宮人雖多,但連一聲咳嗽都不曾聞。在這樣的氛圍裏,沈瓊蓮不自覺的屏氣凝神,不敢擅動。

她在外間等候,原先領她進來的內侍則先進去,稟告一番。

少傾,出來一個穿紅直裰的近侍,腰帶上掛了幾張牌子,沈瓊蓮認得他,是新近升至乾清宮掌事牌子的李廣。

李廣掃了她一眼,輕聲道:“進來吧。”

進到內殿,行禮請安之後,沈瓊蓮垂著手,站著聽吩咐。

朱祐樘擱下禦筆,道:“中宮娘娘拿著你的文章給朕看過,寫得不錯。若沒有她,你也不可能直接繼任尚宮之位。”

這話帶著些敲打的意思,沈瓊蓮立刻表忠心道:“微臣時刻不敢忘,從此必當盡心竭力,輔佐中宮娘娘。”

見她識趣,朱祐樘便徑直說了:“中宮年輕,若後宮有什麽特別為難之事,不要急急地報上去,惹她煩心,先與朕說。”

如今六宮虛設,倒沒什麽妃嬪爭寵的事,卻有一群老娘娘,論輩分都比笑笑大。笑笑一向不習慣與人爭執,上回娘家人進宮,張鶴齡與嘉善大長公主的小女兒起了小沖突,為了這事,還惹得她傷心了一場。她又不是因循守舊的性子,想必之後還會折騰些新玩意,假使無意間得罪了哪位老娘娘,人家給她小鞋穿,豈不又令笑笑難過?

倒不如他把難事全攬下來,讓笑笑高高興興的玩耍就好。

沈瓊蓮聽了,卻不急著答應。

她猶豫了一會兒,問:“萬歲爺的意思,是要臣報喜不報憂?”

“你也可以這樣理解。”

沈瓊蓮咬了咬牙,決定賭一把,她跪在金磚上,道:“臣聞孟子有言,‘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中宮娘娘乃是一國之母,六宮之首,於女子而言,還有比這更重的大任麽?”

“倘若真如萬歲爺所言,將風雨全為中宮娘娘遮蔽,誠然可以無憂無慮的度過一年、兩年,可五十年、六十年、乃至萬歲爺百年之後,中宮娘娘又該如何自處呢?”

“尚宮之責,是導引中宮,輔佐中宮,而非蒙蔽中宮。若萬歲爺執意如此,那臣怕是難當此任。”

說完,她深深一叩首。

殿中驀然一靜。

一旁侍立的李廣恨不得此刻化作一道白煙,連呼吸聲都輕的不能再輕。萬歲爺說什麽,你只管答應便是,偏生這沈尚宮不知吃錯了什麽藥,還敢頂嘴?

若真惹得萬歲爺發火,說不定會連累到他。

李廣偷偷看了一眼萬歲爺的臉色,唉,果真陰沉下來。

朱祐樘是真沒想到,沈瓊蓮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反駁的話來,話裏話外,甚至透露出他看輕笑笑的意思。

他緊緊抿著唇,依靠極好的涵養,並沒有發怒,反倒是拿起案上的金鏨花茶盤碗,吃了兩口熱茶。

其實細想,沈瓊蓮的話也並非無道理。

良久,他才開口說話:“知道了,你下去吧。”

沈瓊蓮退下之後,朱祐樘向左右近侍道:“沈女官這脾氣,倒有點像一個人。”

李廣知道萬歲爺在說誰,卻不想擡舉沈瓊蓮,裝糊塗似的笑一笑。

另一個近侍何鼎卻老老實實的答道:“前兩天,王老大人被傳召時,也是這樣嗆聲的。”

就沈瓊蓮剛才那副仗義執言的模樣,簡直跟吏部尚書王恕如出一轍。朱祐樘想到這裏,倒有些感慨,女官也是官兒,自有風骨,倒是他小看了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