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梅與雪與燈交相輝映。有了夜的黑作底色, 雪愈白,梅愈紅,燈愈暖, 美得很純粹。

張羨齡倚在闌幹上看花,好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她心裏亂糟糟的,莫名其妙算起時間來。朱祐樘清晨在西角門視朝,上午在乾清宮處理奏本、題本, 午後去聽經筵,那些飽讀詩書的侍講官們隨便丟一個出來,都能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講一個時辰。那他到底是怎麽擠出時間來,特意布置了這一切?

張羨齡側首問:“樘哥哥, 你用過晚膳沒有?”

“還沒……”

“那午膳呢?”張羨齡追問。

朱祐樘破有些不自在, 將臉轉過去, 盯著覆雪梅花:“隨便吃了一些東西。”

張羨齡心下明了, 他說的“隨便吃了一些東西”, 幾乎可以等同於不吃。

她有些生氣, 但對著他,又生不起氣來。

好一會兒,張羨齡才氣鼓鼓地說:“我餓了。”

朱祐樘也不看她,轉身吩咐李廣:“把準備好的酒飯拿上來。”

內侍們擺桌安盞, 將四面窗關了三面, 只留下一面正對膳桌的窗兒以供賞雪賞梅。

金絲熏籠架在炭盆上, 偶爾噼啪一聲, 閃過一個小小的火星子。

坐在熏籠旁, 只覺臉上暖烘烘的。

吃得是火鍋,紫銅鍋子,火鍋蓋上刻著龍紋, 中間聳著一個高高的下炭口。炭火正旺,燙得鍋裏的清湯也咕嚕嚕翻起白泡來。

張羨齡將了好幾塊薄羊肉下去,又放了幾片大白菜,湯汁方才不翻滾了。

她將煮熟的羊肉夾到朱祐樘碗裏:“要吃完。”

朱祐樘看一看碗中肉,又瞧一瞧鍋裏的大白菜,拿起了筷子。

見他吃完三片肉,張羨齡這才夾了好些大白菜放到他碗裏:“要葷素搭配著吃才好,從今天起,我會盯著樘哥哥吃飯的。”

“好。”朱祐樘給她夾了一筷子羊肉。

有肉,有酒,有梅,有雪,這個冬夜,倒也痛快。

***

浮生偷得半日閑之後,張羨齡便忙碌起來了。

年節將至,不管是民間還是後宮,過年都是大日子。賜福、撣塵、祭灶、安燈、備年菜……宮裏的大大小小的事紛至沓來。

頭一件大事是放賞錢。後宮的宮女內侍,忙忙碌碌一整年,總得得些賞錢,也叫壓歲銀子。按照祖宗舊制,宮人、內官都有一兩銀子以上的賞例,賞賜的數額與眾人的月例大致相等。

銀作局掌印太監親自捧了一盤壓歲銀子,到坤寧宮稟事。這壓歲銀子與往日隨手給的賞銀有所不同,那些多半是金銀豆葉,一粒重約一錢銀子。而壓歲銀呢,則是築成小方塊,有一兩的,有三兩的,有五兩的,最大的是十兩的。

張羨齡拿起一個三兩的票兒銀,對著光看了看,這銀子的成色並不太好,有些暗淡。

“這不是純銀吧?”

“不是,按照慣例,大概有六七成。”銀作局掌印太監道。

“用得出去嗎?”

“當然能用。”銀作局掌印太監連忙解釋道,原來此時流通的銀子,很少有白花花的純色銀錠,大多數都是用剪子從整塊銀上剪下來的碎銀,灰撲撲的不說,模樣還千奇百怪,說不定上頭還有牙印。像票兒銀的模樣和成色,拿到民間用,人人都歡喜。

看過例銀,張羨齡粗略算了算賬,光壓歲銀子這一項,就有七千兩銀子的支出。更不用說給老娘娘們的年節賞賜。

這筆錢是宮裏的內庫統一支出的,直接由萬歲爺簽字放銀,倒與張羨齡沒什麽幹系。可是按舊例,私底下她需從坤寧宮的賬上撥出一筆賞銀,加賞給坤寧宮的宮人內侍,數額與宮中給的賞賜相等。

張羨齡算完賬,有些發愁,她被封為太子妃時,收到的賞賜有金二百兩,花銀一千兩,合計三千兩白銀。

宮中嬪妃是沒有月俸,一切吃穿用度,都限於分例之內。除去年節時得到的賞賜之外,嬪妃們倘若有額外要花錢的地方,就報到尚宮局,尚宮先行奏知皇後,得到允準,才知會內官監,開內庫取銀子。倘若數額較大的開銷,則需要報到萬歲爺那裏去。不過一般來說,得寵的嬪妃靠賞賜就能過得舒舒坦坦,不太得寵的按照分例取用也能過。

張羨齡入宮以來,衣食住行的花費基本沒有超出分例。只有一樣,她在小廚房和茶水間上燒掉的銀子少說也有六百兩。還有制作彩印月歷之類的開銷,加在一起,竟然也不秀氣。

雖說除了金銀這等硬通貨之外,坤寧宮私庫裏還有寶鈔、珍珠、古玩之類的東西。但一來大明寶鈔的象征價值多於實際價值,二來珠寶頭面古玩肯定不能賣 ,所以算下來,坤寧宮私庫的存銀還剩下三分之二。

皇後家也沒有余糧啊,張羨齡手握賬本,嘆了一口氣。等過了年,得好好做個計劃,看一看怎麽開源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