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2/2頁)

朱祐樘將果子遞給張羨齡,輕聲解釋道:“本朝慣例,唯有嫡皇後的神牌方能入奉先殿享五享之祀、四時薦新。娘親雖生了朕,可父皇在世時,她只是淑妃,因此群臣以為,神牌不能入奉先殿。”

“你難道同意?”周太皇太後聲調一高:“那可是你親娘!生你一場,到頭來神牌不能入祀太廟和奉先殿,這合理嗎?”

朱祐樘沉默良久,許久許久,才道:“祖制如此。”

“可宣廟老爺的孫皇後也不是嫡後啊!她的神牌不也進了太廟和奉先殿?”

“孫皇後雖然是皇貴妃出身,但宣廟老爺在世之時,就廢了胡氏,改立孫氏為後。所以可以以元嫡身份配享太廟和奉先殿。”朱祐樘解釋道。

周太皇太後緊緊握著扶手椅,臉繃得緊緊的,說:“所以萬歲爺打算如何處置紀氏的神牌?”

朱祐樘嘆了一口氣:“大約會仿照宋代舊例,在奉先殿附近另擇宮殿,興建一座奉慈殿,遷娘親神牌於此,享祭祀。”

“再沒別的辦法了?”

朱祐樘緩緩搖頭。

周太皇太後驀然起身,拂袖便走,不發一言。

張羨齡吃了三個橘子,看完了這一場戲,她大約也明白了周太皇太後的來意。

與其說周太皇太後是在為孝穆皇太後抱不平,不如說她是在為自己喊冤。

周太皇太後也生了嗣皇帝,可英廟老爺在時,她不過是貴妃。等她百年之後,神牌一樣不能入太廟和奉先殿。陪在英廟老爺神牌邊上的,只能是嫡後錢皇後。

張羨齡到底不是土生土長的,對於死後神牌祔廟這種事,壓根沒什麽感覺。但她能感覺到,周太皇太後的不甘心。

只是再怎麽不甘心,直接跑來質問萬歲爺這一舉動,怕也不合適罷?

梳洗卸妝時,張羨齡同周姑姑說了這一句話。周姑姑聽了,長嘆一聲:“阿彌陀佛,周老娘娘只是質問萬歲爺,已經很好了。”

她附在張羨齡耳邊,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這位侍長,在憲廟老爺登基的時候,可是大鬧了一場呢。按理說憲廟老爺登基後,理應兩宮稟尊,可她下懿旨說錢皇後是病廢之人,又無子,不足以稱太後,應當獨尊她為皇太後。”

“還有這事?”張羨齡驚訝道,“那最後是怎麽收場的?”

周姑姑點了點頭:“憲廟老爺孝順,不好直言相拒。最後,當時的首輔彭時領著文武百官一起跪在乾清門外慟哭,這才保住了錢老娘娘的太後之位。”

她一下一下梳著張羨齡的長發,感慨道:“說起來,錢老娘娘的那一雙眼睛,還是英廟老爺北獵被困之時,生生給哭瞎的。其實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寢宮裏燈火如晝,周姑姑將金梳輕輕擱在妝台上,見張羨齡情緒有些低落,便安慰她說:“我們娘娘自然不一樣的,等過了後日的冊封禮,娘娘就是正兒八經的嫡後元後。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您的神牌也能進太廟和奉先殿的。”

張羨齡笑一笑,不作聲。

梳洗罷,張羨齡走到寢間。朱祐樘倚著繡枕,手裏捧著一本書,停在一頁,久久未翻過去。

她湊過去挨著他,一看,是一本年幼的皇子公主啟蒙所用的唐詩集,正翻到“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這一句。

張羨齡把臉輕輕貼在他的胳膊上,白色錦緞的寢衣,有些涼:“還是建奉慈殿嗎?”

“嗯。”朱祐樘低垂著眉眼,“禮不可廢。”

“其實,娘應該也不在乎這個。”他低聲傾訴著,“我依稀記得,她走之前同我說過,希望葬在故鄉開滿杜鵑花的青山上。她告訴我,那杜鵑花可好看了,白色的,紅色的,漫山遍野都是。可她記不得家鄉在哪裏了。”

聞言,張羨齡的一顆心像被雨水浸過似的,沉甸甸,空落落。紀娘娘是成化初年,大藤峽叛亂的時候被俘入掖庭的。二十五歲就死去了。

朱祐樘輕輕道:“我想派人,去尋一尋娘的故鄉,看看她還沒有什麽親人。”

“好哇。”張羨齡笑道,“說不定你外公外婆還在呢?到時候尋到了,一大家子接到京城來,熱熱鬧鬧的。”

“但願如此。”

朱祐樘唇角微揚,將書合上:“早些歇息吧,明後兩天都是冊封禮。”

張羨齡點點頭,喚宮女熄滅蠟燭,垂下繡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