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要將月歷作為禮物送人,首要之事是印刷。這事宮女不大清楚,只能問內侍。張羨齡將文瑞康喚進殿來,問得很詳細。

文瑞康從前在內書堂教小宦官讀書,對於書籍印刷之事頗有了解,娓娓道來:“皇城印刷之事,一概由司禮監負責。司禮監下設經場,掌管工匠數千人。宮裏用的道經、佛經以及每一年的皇歷,都是由司禮監經場負責刊印。”

“如今司禮監掌印太監是誰?”

“懷恩。”

“原來是他。”張羨齡原本靠在圈椅上,此時把身子往前傾了傾。

懷恩的名字,無論是穿越前所看過的史書,還是穿越後宮人內侍們的閑聊,都有所提及。他是蘇州人,本姓戴,出身官宦世家,其兄為兵部侍郎,其父為太仆卿,但因卷入宣德初年的案子,戴家被抄家,懷恩也就從飽讀詩書的小少爺成了皇宮裏的一個小宦官。

憲廟老爺欲改立太子之時,已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的懷恩以死相爭,因此觸怒憲廟老爺,斥居鳳陽。萬歲爺登基,將他召回京城,如今仍掌司禮監。

“聽說是個大賢臣。”

“確實。”文瑞康以欽佩的口吻道:“懷恩太監高義,宮中人盡皆知。”

“我倒真想見一見這位好太監了。”張羨齡笑道。

在她剛剛穿越,還是元輝殿的淑女時,弄不清楚情況,稱呼一個小內侍為太監。嚇得那小內侍連連擺手:“當不起當不起,張淑女切莫這樣稱呼小人。”

那以後她才知道,原來在明朝,“太監”是不能隨便叫的,只有十二監的掌印方能稱呼一聲“太監”,相當於外朝的六部尚書。太監們也不會自稱為“奴才”,那是罵人的話。相反,太監們一般自稱為“臣”。區別在於他們是內臣,朝廷命官是外臣。

內府十二監中,數司禮監為首。宮裏宮外,素來將司禮監掌印太監尊稱為“內相”。縱使張羨齡是皇後,但面對懷恩這般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也不好呼來喚去、輕慢待之。

張羨齡想了想,見懷恩這事,還是要先報與萬歲爺知道才好。

晚上,朱祐樘回到坤寧宮,用過晚膳,在蒹葭堂裏看書。

張羨齡走進這一方霧藍的天地,挨著他坐下,手裏拿著一本月歷。

“哥哥你瞧,這是我做的月歷,好不好看?”

朱祐樘翻了翻,歪著頭看向她:“很好。”

“我有個主意,想印一些月歷送人。”張羨齡一只手撐在書案上,紫檀雕花的長桌,漆的顏色很暗,襯得她的手很白。

張羨齡笑盈盈地道:“聽說印刷的經廠歸司禮監管,司禮監如今又歸懷恩管,我倒想見見他。”

“行。”朱祐樘說,“他是很好的人,只是年紀大了,有些耳背,你同他說話,務必要大聲些。”

第二天,張羨齡便如願以償的見到懷恩了。

她在西暖閣接見的懷恩。午後和煦的日光裏,懷恩泛白的鬢角在黑色官帽下格外顯眼。他穿著一身大紅蟒袍,手揣在衣袖裏,面容慈祥。

“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拜見皇後娘娘。”

老人向她行禮,彎腰都十分吃力,像僵硬的木頭,動作很遲緩。

張羨齡忙道:“快攙著些,別拜了。”

懷恩笑著搖了搖頭:“第一次拜見,娘娘就讓臣行完這個禮。以後再見,臣這老胳膊老腿,就是想行禮,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堅持不要人扶著,完完整整的向張羨齡行了個全禮。

禮畢,懷恩扶著圈椅,緩緩地坐下,向張羨齡請罪:“論理,四日前回宮那一日,臣就該來坤寧宮拜見娘娘。可惜人老了,不中用,就連司禮監那一攤子事都料理了三四日,直到今日才來,請娘娘贖罪。”

“我如何會怪你。”張羨齡說,“知道你忙,這時要你過來,我都覺得不好意思。”

“娘娘說笑了。”

懷恩向身後的小內侍點了點頭,後者會意,將帶來的幾個禮盒提上前。

“春二月,萬歲爺與娘娘大婚,臣遠在鳳陽,亦是欣喜非凡。此番歸京,臣帶了一些鄉土特產,雖不能登大雅之堂,卻也別有一番風味,煩請娘娘不要嫌棄。”懷恩誠懇道。

“怎麽會?”張羨齡笑道,“我向來喜歡各地的風物,正合我意。”

懷恩素來清廉,送上來的禮物非金玉珠寶,而是鳳陽藤茶。張羨齡立刻叫梅香用這鳳陽藤茶沏一壺茶來,懷恩忙說:“讓臣來沏茶吧,這藤茶是野生的,同宮裏的貢茶有所不同。”

“那便勞煩你了。”

懷恩沏了茶,司膳女官試過之後,張羨齡手捧黑釉茶盞,喝了一大盞。

“確實是別有一番風味。”

張羨齡放下茶盞,和顏悅色的同他說起自己想要印刷月歷一事。

懷恩聽得認真,時不時點一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