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秋雨淅淅瀝瀝,一連幾日,落個沒完。

怕雷聲驚擾張羨齡,這些天朱祐樘都是宿在坤寧宮。每日行程大約是清晨往奉天門西角門視事,而後往乾清宮處理政務,晚上回坤寧宮。

周姑姑曾私下勸過張羨齡幾句:“按照舊制,帝後無通宵宿者,預幸方召之,而後需還宮。娘娘合該勸著萬歲爺些。”

張羨齡笑眯眯的,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卻讓宮女內侍們將朱祐樘常用之物一點點搬到坤寧宮來,起居所需,隨要隨有。

坤寧宮很大,有二層的仙樓,暖閣,住兩個人綽綽有余。她將東暖閣小院收拾出來,問朱祐樘:“萬歲爺喜歡什麽顏色?”

這問題倒稀奇,朱祐樘愣了一下,說:“藍色。”

張羨齡於是叫內官監的人過來,調了霧藍的油漆,刷在東暖閣的白墻上。

夜裏朱祐樘回來,走進東暖閣一看,四壁皆是很淺很淺的藍色。墻角擺著清清瘦竹,翠翠芭蕉。芭蕉竟然可移入室內?簡直是聞所未聞,可這樣擺著,卻讓這間書房頓時生機勃勃,有種奇異的協調。

南窗下擺著一張書桌,放著他常用的筆墨紙硯,北窗畔亦有一張書桌,擱著張羨齡習慣用的碳筆,兩者之間隔著一條過道,擡頭可相望,卻互不打擾。

他站在簾下,一眼望去,像是誤入了桃花源。

“這間書房還沒起名字呢!還請萬歲爺賜名。”張羨齡推他坐下,笑說道。

朱祐樘沉吟片刻,揮筆寫下三個大字:“蒹葭堂”。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張羨齡拍了一下手掌,“我喜歡這個名字。”

她命人將這幅字好生裝裱,作成一面牌子,將來掛在東暖閣小院裏。

到了用晚膳的時辰,梅香進來問:“晚膳在哪裏擺?”

“擺在清歡齋。”

這名字是她胡亂取的,實際上就是坤寧宮正堂往西的第一個明間,專做餐廳之用。

她其實不大喜歡宮人進膳時那麽多亂七八糟的規矩,只是那時剛進宮,又是太子妃,不好不遵從。如今入主坤寧宮,張羨齡便重新定了坤寧宮的進膳規矩。宮裏的膳桌多是方形的,可她偏偏喜歡圓桌,若是屋子小放不下也就罷了,可如今有個這樣大的餐廳,豈有不放圓桌之理?

清歡齋裏便添了一張黃花梨木大圓桌,依著時令,鋪設了鵝黃色繡各色菊花桌布。圓桌的正中心,擺了一盞青花花卉紋八方燭台。溫暖的燭光照著各色佳肴,看著就令人食指大開。

雖說二十七日孝期已過,宮裏可見葷腥,但大多時候朱祐樘仍然是吃素。他倒不拘束張羨齡,可張羨齡本人卻頗有點煩惱。這光吃素菜,怎麽保證蛋白質和脂肪的合理攝取?營養攝入不當,身體又如何能健康?

沒法子,她只能在蛋、奶和豆腐上花心思。

今日的晚膳,張羨齡特意吩咐膳房的人做了一道釀豆腐圓子。將老豆腐切成方丁,在油鍋裏炸至蓬松金黃,撈出來後,撕開一個小口子,把油豆腐倒著翻成一個小窩窩,金黃色的那一面朝裏,白色的那一面朝外。緊接著用香菇碎末、綠豆粉絲、雞蛋清下鍋猛炒,制成餡料。

將餡料塞到金黃色那一面裏,用筷子將開口處夾緊,在面粉糊糊裏滾上一滾,讓每一面都均勻的粘上粉漿,滾了一個白白的胖團子。隨後放進熱油裏,用大火炸,等到外層也變成了燦爛金黃的顏色,便可撈出來擺盤。

張羨齡夾起一個釀豆腐圓子,放在朱祐樘的碗裏:“萬歲爺試一試?”

朱祐樘幾乎都習慣了,同她在一起用膳,幾乎是天天都有新菜色。他咬了一口,外層酥皮薄而脆,裏面的餡料卻格外柔軟,吃起來滿口生香。

這釀豆腐圓子分量也是實打實的敦厚,每一個都有拳頭大小,吃一個,肚子便飽了一半。

用完晚膳,兩人在蒹葭堂閑坐。晚來又落雨,滴滴噠噠的響,空氣裏彌漫著雨水的濕氣。伴著雨聲,朱祐樘同她說著後宮冊封的安排,吉時已定,就在十月初九日和初十。

張羨齡在心裏換算了一下,大概還有十來日的功夫,不免松了口氣。她實在煩這些大禮儀,先前朱祐樘行即位儀,吉時竟然定在淩晨的醜時!

她一覺醒來,朱祐樘就從太子變成皇帝了。

思及往事,張羨齡抱怨道:“說起來那時萬歲爺去行即位儀,怎麽不叫醒我?”

“你睡得那樣香,朕不忍心叫你起來。”

張羨齡聽他這樣講,臉頰一燙,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於是埋下頭去看冊封儀的安排。

她被冊封為皇後,王皇後成了王太後,周太後成了周太皇太後。這樣一說,有一種套娃的感覺。

除此之外,在這一冊擬定的封賞名單上,朱祐樘的生母紀淑妃被追謚為皇太後,尊號擬定為“孝穆慈慧恭恪莊僖祟天承聖皇太後”,遷葬茂陵並祔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