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西瓜種下後,張羨齡隔三差五就往西苑跑。

黃土地裏,西瓜苗發芽了,淺綠。

再過一段時間,西瓜苗開出了小小的花,鵝黃色的五瓣,花香很淡很淡,幾乎沒有。

小暑過後,藤蔓上終於結出果實,張羨齡很高興,一遍一遍數著藤上有幾個小西瓜。

數清了,她心滿意足地起身。瓜田裏,幾乎所有公主皇子臉上都帶著笑,滿滿的都是豐收的喜悅。

回去的路上,德清公主偷偷跟她說:“皇嫂,我告訴你一件事,皇爺打算分封諸王,晉升妃嬪。”

張羨齡壓低了聲音:“你聽誰說的?”

“那日皇爺來看母妃,我親耳聽見的。”德清公主又說:“過幾日應該就有旨意下來。”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分封諸王,晉升嬪妃?聯想到這些日子,清寧宮正殿深夜方熄的燭火,和忙得不見蹤影的太子,張羨齡的心驀然一沉。

皇爺的身體怕是當真不大好。

沒幾日,果然有聖旨,冊封二皇子祐杬為興王,三皇子祐棆為岐王,四皇子祐檳為益王,五皇子祐楎為衡王,六皇子祐橒為雍王。

與此同時,許多妃嬪一齊晉升,其中最顯眼的莫過於邵宸妃,她被封為貴妃。

本是天大的喜事,放在往常,後宮一定是過年一樣的熱鬧。可這一回的冊封禮,各宮都安安靜靜地,沒有一個披紅掛彩、大張旗鼓。

誰都知道,這時候皇爺給皇子封王,給妃嬪晉位,是為了什麽。

整個冊封禮,左右近侍都牢牢扶著皇爺。在暗處,太醫們提著藥箱,提心吊膽的張望著。

入伏的太陽曬在身上,縱有黃羅蓋傘遮陰,皇爺亦是一身的汗,奇怪的是他並不覺得熱,甚至感到微微有些寒意。果然是不中用了,他心想,擡眸間,卻對著兒子們緩緩擠出一個笑。

冊封禮過後,皇爺徹底起不來了,下旨讓皇太子於文華殿視朝。

張羨齡作為太子妃,與王皇後、邵貴妃一樣,輪流去乾清宮侍疾。

她這是第三回 進乾清宮,上次來,是恭肅皇貴妃出殯的時候。而第一回來,則是大婚朝見之時。那時張羨齡心裏本有點忐忑,可見著一團和氣的皇爺,漸漸也不那麽害怕了。皇爺給了她雙份的賞賜,還有一份,說是恭肅皇貴妃給她留下的。

“可惜了,她沒能……親手給你。”皇爺的聲音裏,藏著一絲惋惜。

如今再臨乾清宮,金漆雕龍寶座依舊,金龍和璽依舊,金磚依舊,可記憶裏那個微胖的和藹中年人已經變得瘦削憔悴,臥在塌上,睡時多,醒時少。

說是侍疾,其實端茶倒水這些事,自有內侍去做。多半時間,張羨齡都呆在西次間的屏風後,她也沒有什麽事可做,只是靜坐,對著禦香縹緲的香爐一坐就是半日。

閑著也是閑著,她打量著乾清宮室內的裝潢,墻上掛著許多畫。進門的墻上是一幅《一團和氣圖》,是皇爺年少時親筆所畫,乍一看是個盤腿坐著的胖彌勒佛,仔細一瞧,才發現畫裏另有乾坤,藏著一個儒生和一個道士。

她看著這畫,總覺得有些眼熟。想起來了,穿越前她在歷史課本上見過這一張插圖,說的是佛道儒各一。

看了這麽一幅畫,她頗有興致的走到外間,去看一看別的畫。

首先是一幅工筆仕女圖,畫上的清秀少女穿著尋常宮裝,手把桃樹花枝,淺笑嫣然。轉到東二間,也是一幅美人圖,一個婦人穿著大紅曳撒,策馬崩騰。東三間裏,還是一幅美人圖,女子韶華已逝,穿著後妃的大衫,笑得溫柔。

三幅美人圖,畫的好像是同一人。張羨齡望著畫,心裏冒出這個念頭。

“她美嗎?”

聽見這聲音,張羨齡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只見皇爺靠著墻,站在那裏,不知看了多久。

她連忙行禮,給皇爺請安。

皇爺伸手,輕柔地撫摸畫卷:“也許不很美,但在我心……心裏,是最美的。”

也許是因為午後的陽光太過燦爛,皇爺的精神看起來好了許多,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摸著椅子緩緩坐下來。那把椅子正對著美人圖。

“現在你在人前說……說話,聲音還顫嗎?”

張羨齡有些窘迫。大婚時她來乾清宮謝恩,因為人實在太多了,那麽多雙眼睛全盯著她,弄得她念謝恩詞的時候聲音都打著顫。原來以為皇爺沒留意呢,結果還是給看出來了。

“現在好些了。”她回答道。

皇爺點點頭,慢吞吞道:“得練一練。”

他定了定神,忽然背起一段聖旨:“先巡撫都禦史呂雯、巡按禦史陸淵、張淮副總兵陳輝各停俸兩月,總兵官嶽嵩、巡守右參議梁謹、僉事陳忠已取回點退餋病,依例宥之……”

這一段話說得十分流利,一點磕磕盼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