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哥哥

黃昏的時候, 下了武課的顏慕,從習武坪往披香殿去,看望母親。

對顏慕來說, 母親能從禦殿搬出,住進披香殿, 是好事一樁。他知道晉帝穆驍, 有多陰狠無情, 母親能離這樣的惡人遠些,少受些惡人折辱, 自是好的。

自從母親被逐出禦殿後,穆驍見母親的次數, 就少了很多。穆驍似對母親的披香殿不聞不問,他這兒子,才能經常過來看望母親, 不局限於穆驍從前規定的那半個時辰。

若穆驍再這麽不管不問下去,他就從永王那裏搬出來, 和母親一起住。失去父親的母親,該有多孤獨啊,就像他, 成了沒有父親的孩子, 心中甚是淒苦。他和母親, 是彼此唯一的家人, 當在一起互相溫暖, 而不是,被迫分離。

在寒涼侵骨的蕭瑟秋風中,走至披香殿後,顏慕才知, 母親被穆驍召去禦殿了。他心中擔憂,擔憂母親此去,會遭受欺淩折辱,可又人微力薄,去不了禦前,無計可施,只能心憂如絞地站在殿門前,忍恨守等著母親歸來。

因為所謂的度日如年,守等的每一瞬都是煎熬,顏慕也不知自己等待了多久,才終於望見了母親歸來的身影。他急切奔近前去,緊抿著唇,焦急打量母親,在見母親衣裳上,沾有一些墨點水漬時,擔憂的神情,立峻凝起來,壓著嗓音,忍恨問道:“娘,怎麽了……他是不是,又欺負你了?!”

琳瑯看阿慕這樣擔心她,連忙溫聲安慰他道:“沒事的,那個人只是喝了些酒,心情不好,摔了些東西。因為當時娘站得比較近,所以衣裳上沾了些墨水而已,其它並沒什麽的,不必擔心。”

顏慕卻不信,只以為娘親是在安慰他。看得見的衣裳,已是如此狼藉,而看不見的衣裳下,也許,已被發酒瘋的穆驍,打出傷痕。他心中深恨,但娘親既這樣哄他,他也不好再問,只能忍恨吞聲。

琳瑯看阿慕又似在自責不能護她,輕撫著他的臉頰,朝他笑道:“真的沒事的,只要我的孩子好好的,娘就什麽事也沒有。”

她的阿慕,已經九歲了,身量長高了許多,面容也褪去不少男童稚嫩,再過幾年,就是一名秀挺的少年了。阿慕生得像她,而又比她面容輪廓更深,容貌頗有幾分濃墨重彩的昳麗,眉睫烏濃,菱唇薄紅,其實是個有兩分女相的漂亮男孩子,只是因他日常不笑,總是冰著一張臉,故而容色上的秀美,都像凝覆了一層冰霜,顯得容貌冷峻,面若寒玉。

想到阿慕從前,是多麽愛笑的一個孩子,從早到晚,總是眉眼彎彎的,琳瑯心中感傷。她輕握了下孩子的手,才發現孩子手上有傷,忙問道:“這是怎麽了?”

顏慕道:“只是練武時的擦傷而已。”

在習文練武的事上,琳瑯根本勸不住刻苦的阿慕,只能心疼地攬著他向殿內走,“進去吧,娘給你塗點藥。”

母子入殿沒多久,便有細雨淅淅瀝瀝落下。秋雨中天色漸晚,身在裴府的寧王穆驪,卻還未離去,頗有興致地向裴明霜講述,他新得的這只鸚鵡,是如何通曉人性,會說多少人言。

裴明霜對此,興致寥寥,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心不在焉。

自送了那只蒼鷹後,穆驪沒事總想給她送禮,她不收,穆驪就親自上門相送。雖然她與穆驪從小認識,但穆驪如今到底是王爺,她不能真將人攔在外面,只能將人請進、聽他絮叨。本來,她看時已黃昏,以天晚為理由,要送穆驪離府,偏生剛要送時,天就落了雨,穆驪說等雨停再走,又留了下來,饒有興致地繼續講他那只鸚鵡,如何如何有趣,勸她一定要收下。

但她,哪裏有逗鸚鵡的心思呢。她的心思,都在選秀之事上,為此,柔腸百結。其實,從知聖上對長樂公夫人情意深重起,她的心,就像打系有無數死結,一天也沒有平靜過。

如聖上這般的男子,如若不是對長樂公夫人有情,怎會自毀聲名,與一他人之妻,暗通款曲?!起先,她心中不服氣到不肯接受,可後來只能接受聖上愛著長樂公夫人這一事實。如若不是情意深重,聖上怎會自丹鳳門,將長樂公夫人接入宮中?!怎會令夫人同住禦殿?!怎會對夫人所生的女兒,如此寵愛?!

縱不服氣,她也只能接受。原來,聖上不是不會愛人,聖上會如此深愛一名女子,那女子,就是長樂公夫人。

對長樂公夫人,她既有疑心,疑心長樂公夫人從前是在耍弄她,疑心夫人對她是否都是偽裝,疑心夫人勸她放下聖上,是否是暗有私心,又理智地知道,自己這些疑心,大都出自不甘與羨嫉,知道長樂公夫人是如何深愛長樂公,應不可能愛慕聖上,主動勾引聖上。

可,如若夫人堅貞不屈,那就是聖上強取豪奪,甚有為得到夫人,暗中害死長樂公的嫌疑。這一設想,是可怕的。如果這是真的,就說明聖上對長樂公夫人的情意,比她所以為的,還要偏執,還要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