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同榻(第2/2頁)

從前他是那座皇宮中光鮮的小主子,而此一去,他將活在無盡的恥笑中,將在穆驍眼中,有如低賤奴仆。他知道,但還是要去,他不能將娘親一人丟在那裏,他要離穆驍越近越好,如此來日,那柄復仇的利劍出鞘時,才能刺得更深更狠。

“公子要保重身體”,因為穆驍下令,香雪居舊仆中,僅素槿可隨夫人入宮,季安無法隨行侍奉公子。他擔心年幼的公子,無法在晉宮保全自己,只能在公子臨行前,殷殷叮囑。

而公子,似自君公離世後,便長大了許多,抑或說,是褪下了從前有父母相護時的溫軟外殼,展露出骨子裏的堅勇頑強。公子的眸中,沒有恐懼和仿徨,只有隱忍和堅定。季安望著這樣的小公子,仿佛望見了許多年前的君公。他一直知道公子並非君公親生,在看著小公子一日日長大時,也從未覺得公子與君公有何相似之處,但這一刻,他在明明清醒時,卻不由生出錯覺,感覺眼前的公子,真的繼承了君公的骨血,似是當年那個欲殺暴君、為父報仇的小男孩,再次站在他眼前。

因此微怔的季安,一時竟沒聽清公子在說什麽,他見公子唇齒微動,忙醒過神來,恭聲請問道:“公子有何吩咐?”

顏慕再次低聲道:“找一道密匣。這道上鎖的木匣子,應就藏在香雪居某處,我和娘親都試著找過,但都沒有找到,往後,你留守香雪居時,再試著找一找。我會每隔一段時間,設法出宮回來一次。”

“是”,季安忙低聲應下,“奴定全力而為。”

大晉初年臘月二十三,在離晉軍克京整整一年時,晉軍統帥穆驍,再次進入皇宮。去歲此日,他是以晉侯的身份,在攻下長安後,入宮去見楚朝帝後,而今朝,他是大晉朝的天子,攜著昔日的楚朝皇後,同入丹鳳門,進入晉宮。

一石激起千層浪,天下嘩然,朝堂為此熱議如沸,勸諫折子,如冬日裏飄不盡的雪花,成日飛向禦殿。

琳瑯雖看不見那些折子上,具體寫著什麽,但大抵能猜到其中內容。她看穆驍在翻開那些折子時,往往只暼一眼,就放到一邊,似並不將前朝壓力,十分放在心上。在看得煩時,穆驍就會起身坐到她的身旁,饒有興致地同她講,他又為孩子翻了什麽書,想了什麽好名字。

在被穆驍帶入宮中後,琳瑯就住進了禦殿。穆驍日常除往正殿上朝、往禦書房與朝臣議事外,大多時候,就同她待在一處,連批折子時,也離她離得不遠,常常看上一陣折子,就擡頭笑看她一眼。

白日裏這般,尚有一段距離,不致十分熬人,但到夜裏,穆驍總是不召妃嬪侍寢,總要與她這根本不能侍君的孕婦,同榻而眠,就令琳瑯,感到十分窒息。

枕邊之人,是殺夫仇人,琳瑯如何能與這樣的人,安睡一榻?!當燈火熹微,她在幽暗帳內,聽著枕邊人輕微的呼吸聲時,一闔上雙眼,就會在無盡的黑暗中,想到那碗冒著熱氣的肉湯,想到那間鮮血淋漓的牢房,錐心刺骨的恨意,與不得不隱忍的殺意,常令她睜眼到天明。

如此一段時日下來,自然身體有損,謝太醫在診出她休息不佳後,回稟穆驍。穆驍冷臉看她許久,倒也沒說什麽,只這一夜,她將上榻歇息時,未如往常見到穆驍。

琳瑯想,穆驍應是正召某位妃嬪侍寢,抑或在宮中某處擺宴,同宮內的美人們,歡飲縱歡。穆驍本就是好欲之人,這些時日,白日夜裏,都同她一處,已曠了許久許久,這時見她因與他一處,難以入眠而身體不佳,有可能會影響到他心愛的孩子,自然也就不在她面前,裝什麽“只喜歡與你生孩子”,立去尋別的女子,試著生兒育女去了。

孩子,她與顏昀的孩子,一再幫她解脫困境,就像是她的小福星。

難得清靜的一個夜晚,幽暗的燈火下,琳瑯臥榻輕撫著腹部,眉眼間盡是為人母的溫柔。平日裏穆驍在時,她連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不敢,生怕穆驍疑心孩子不屬於他,唯有此刻,她只身一人,在幽色的掩飾下,方敢如此。

漸,困意悄濃,神思幽恍,輕撫著腹部的琳瑯,恍惚感覺記憶飄忽,好像某個時刻,她也似這般,在暗色中,無聲輕撫著腹中孩兒,那孩兒……是未出世的阿慕,而幽色中,有人輕步走近,是……是昭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