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隱忍(第2/2頁)

偏殿中,琳瑯一直“睡”近半夜方起。她不知委身侍奉晉帝的自己,該如何面對夫君和孩子,自從禦殿回來不久,就躲在這一方帳簾低垂的小榻上,像一個現將自己藏進重重厚繭中,以此暫避現世,暫避世間風霜刀劍,也暫避她不知該如何面對的心愛之面。

但,避,是避不了一世的,因對方,並不是讓她如避蛇蠍之人,而是令她時時心中掛念的愛人。近夜半時,琳瑯終是起身。這時候,世人皆已睡了,萬籟俱寂中,她循著殿內幽暗的燈火,緩緩走至顏昀榻前——好像只有在這樣的昏暗裏,以夜色為遮掩,她才有勇氣,過來見一見她的夫君。

然,顏昀並未深睡,她剛撩開帳簾,在榻邊坐下,顏昀即輕輕牽住她手。帳內淡淡的蘭葉清香中,顏昀的聲音,溫柔如水,“我剛想過去看看你,你就來了。”

原以為近一日調節下來,她可以將自己的情緒深深藏好,可在這時,顏昀溫柔輕輕的一句話,立叫她丟兵潰甲。

琳瑯聞言陡然鼻子一酸,喉嚨也微微哽咽,好像一個人在外無論受了多大的委屈,都可挺直脊梁,迎對風雨,但當回到家,家人愛人一句簡單尋常的關心之語,就能戳破那人堅強的表象,讓人立時淚流,要將胸|腔中的憤懣委屈,盡情地宣泄出來。

幸有夜色遮掩,未叫顏昀望清她神色的刹那異常,琳瑯強忍住心中酸澀,努力語氣尋常地問道:“怎麽還沒睡?是身體難受地睡不著嗎?”

“因為,你不在我身邊”,顏昀道,“自離開楚宮後,夜裏一直沒有與你分榻睡過。”

在楚宮時,顏昀因朝政繁忙之故,並不總是夜歇在她的未央宮裏,有時就歇在禦殿,甚至禦書房。後來,晉代楚立,她和顏昀,總在一起,夜裏也未再分榻過,只,除了顏昀並不知曉的昨夜……

想到昨夜,她是睡在別的男子榻上、別的男子懷中,琳瑯心中愧痛如絞。縱有夜色遮掩,她也覺得自己依然無法人對顏昀,正要尋個理由離開時,幽暗的光線中,顏昀邊朝榻內挪了挪,邊對她道:“過來吧,同我一起。”

似受誘惑的,琳瑯,無法抵禦這樣的誘惑。靜默片刻後,她上榻依在顏昀身前,似想借此溫暖懷抱,洗滌昨夜種種不堪的記憶。

那人的氣息,是那樣暴戾陰鷙的可怕,縱洗了又洗,她還是感覺自己,一直被他可怕地纏繞著,直到此刻,在顏昀溫暖的懷抱中,她才感受到片刻安寧。顏昀的氣息,是溫和的、安寧的、令人舒適的,不似那人,像是腐爛陰冷的深淵,要拉著她與他一起,一直沉淪在冰冷的黑暗裏,令人絕望窒息。

幽暗的夜色裏,榻上的年輕夫妻,如連理枝纏,溫柔相擁著。顏昀手摟著妻子,將心底的疑慮問出道:“昨日下午,我忽然感覺十分困倦,依你看來,當時我的困倦不堪,正常嗎?”

自然不正常,她白日私下問謝太醫得知,顏昀當時,應是中藥了。那藥與顏昀平日所飲藥物相克,故而她雖同用了點心與茶水,但沒有像顏昀那般忽然昏睡乃至病沉。謝太醫和她嘆說,這一中藥,令顏昀這幾個月對身體的調養功夫,損折了大半。而這一切,自是拜穆驍所賜的。

想及穆驍,琳瑯心中恨極,但,這一真相,如何能對夫君明說呢,他的性命,正捏在穆驍手中,楚朝已亡,蚍蜉難撼大樹,唯有隱忍,方能保全。

“夏日裏,人本就容易困倦”,琳瑯輕輕說了這一句後,緊緊摟著夫君道,“快睡吧,謝太醫說,你當好好休養身體,不該這麽晚,還醒著的。”

顏昀“嗯”了一聲,未再追問,只是想著白日裏謝太醫有些閃躲的神色,想著自己忽又病沉的身體,想著昨夜那場蹊蹺的大火,在無邊的夜色中,暗暗思考著。

夜盡天明,斷續落了兩夜一日的雨水,終於停了。夏陽放晴,漸暄曬至午後,雨水帶來的涼快幾已無存,令人縱身處避暑行宮,依然感到有兩分燥熱,小小的孩童,也將練劍的場所,從殿外庭中,轉至空曠殿內。

琳瑯看習練許久的阿慕,人上都是汗意,喚他停下,擰擠著毛巾,要為他擦臉時,一名棠梨殿宮女走了進來,向她一福道:“碧波池新開了一朵並蒂蓮花,顧婕妤請夫人過去一同賞看。”

心事深重的琳瑯,哪裏有搭理顧琉珠的心思。她徑推辭不去時,又見那名為雲芷的棠梨殿宮女,含笑望著她道:“顧婕妤派來的人還說,婕妤想以並蒂蓮紋樣制簪,只這具體樣式,卻畫定不下來,想請夫人過去,幫忙參詳參詳。夫人還是過去吧,若不去,婕妤娘娘,或會不快的。”

一個“簪”字,像一道尖刺,猝然刺入女子心中。手中的毛巾,因驚滑落回水盆裏,激濺起水花朵朵的同時,也引得正在喝藥的顏昀,擡眸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