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聖怒(第2/3頁)

搖曳的月色水光中,沉睡的人,皆已醒來。一向整齊擺放的纏枝花紋對枕,今晨,空了一只,另一只枕上,親密而擁擠地承臥著相依的兩人。輕薄的夏用絲被,遮不住昨夜留存的風光,旖|旎糾纏的青絲,大半鋪散在被上枕邊,另有幾綹,正被年輕男子,試圖繞在指尖——只那青絲柔滑如緞,怎麽也繞不好,甫一繞上,便似水流散逸開來,從指間脈脈滑過,把持不住。

一次次的失敗後,琳瑯咬著笑意,將自己那幾綹長發,收掖回耳後,制止了夫君樂此不疲的小遊戲。她手抵在他身前,輕輕出聲提醒他道:“該起了。”

被迫中止小遊戲的顏昀,“嗯”了一聲,卻仍未起,摟著妻子肩臂的手,也未松開。他順勢捉握住抵在身前的纖纖柔荑,噙笑低下頭去,輕輕親上妻子嫣紅的唇角。

琳瑯從前以為自己很了解自己的夫君,至昨夜方知,自己原有許多不明。從前的顏昀,在她心中,總是溫潤如玉、溫柔如水的,直至在昨夜沉淪中,她才明白,原來溫潤中蘊有火|熱,溫柔內堅韌勁久。捉握手腕的力量強勢與唇際柔觸的溫柔綿密,令她的身體,比之神思,更快憶起了昨夜種種,血液中立有熱意流淌,面頰亦不由燥了起來。

只,身心雖熱,理智猶存。情知不能再在榻上耽擱下去的琳瑯,朱唇緊抿,並在被下擡足,輕輕踢了下顏昀。顏昀立退開身去,手指輕刮了下她的鼻子,會意笑道:“起吧,再不起,我們的阿慕,就要找來了。”

永王跟隨晉帝去了太清宮,而阿慕則被放了長假,這一整個夏季,應都留在家中。平日裏,阿慕隨意找來無妨,他們夫妻二人,總是寢衣齊整的,但今日,與別不同,若被阿慕撞見眼下這幕,可就有點不妙了……

因昨夜出汗不少的緣故,正式梳發穿衣前,還得叫水沐浴一番。室內嘩嘩水聲剛歇時,正是小公子顏慕找來的時候。他像往常一樣,高高興興地走進室內,見爹爹已穿好衣裳,而娘親正在鏡前梳妝。

乖乖地向爹爹娘親問安後,顏慕笑著走上前去,一邊主動幫娘親梳發,一邊同平常一樣,主動告訴爹爹娘親,他昨夜讀了什麽書,夜裏又做了什麽夢。童音清亮地縈繞在室內,像一只快樂的百靈鳥,正繞著琳瑯和顏昀飛來飛去,停不下來。

好像只是平常的一天,卻又好像,已經不同。顏昀望著歡快笑語的孩子,想起他從前,曾經問過他一個問題。

那時,他心結難解,欲愛而覺永不可求,每每浮起欲念與不甘時,心中總會想起母妃臨死前對他生父的怨恨與嘲笑,想起母妃那一聲無情的冷笑,“他竟妄想得到我的心,一個人一生,真正只能愛一次、愛一個啊!”

母妃的這句話,像橫亙在他心中的一座山。因知琳瑯,對那個“阿木”,愛得有多麽熾|熱情深,他在一開始,就抱著深重的無望。只是,明知無望,仍在長久的相伴相守中,忍不住生出一點期許,生出一點不甘。

這一點期許與不甘,他無法向任何人明說,只能在一次閑話時,隨口問稚子道:“一個人一生,真的只能愛一次、愛一個嗎?”

當時小小的阿慕,立將頭搖如撥浪鼓般,“不是的!”

他伸出兩根手指,認認真真地對他道:“可以愛兩個!就像我,又愛父皇,又愛母後!兩個愛得一樣多,一樣滿!所以,人可以愛兩個!!”

他知那只是童言,知道他們所說的愛,並不是一樣。但,此時此刻,在見鏡台前盤髻的琳瑯,笑容熠熠地朝他看來時,他心中執著地浮起一念,在心尖響亮地回答他自己道:是啊,有什麽不可以呢?!

有什麽不可以呢?!

往事殘破莫追,來路圓滿燦爛。那只被封存多年的半枚殘佩,在今日夜幕降臨時,再度被顏昀拿在手中。置玉的絲絨軟墊除去,盒底所壓著的被折得四方的詩箋,時隔多年,再一次展露在人前。

曾經的紙色雪白,早已泛黃陳舊,箋上,一首古人的《釵頭鳳》,是她當年在楚宮時寫下。那時,他見懷有身孕的她,坐在窗下,執筆緩緩寫著什麽,神色漸漸悲戚難掩,淚水自眼中滑下,一滴滴,簌簌落在筆下。

多年過去,被淚水暈濕的幾個模糊字跡,都已看不清,只能憑古人詞猜明,那應是幾個“錯”字。既是令人悲戚的錯誤愛戀,何必追憶,當如逝水,了去無痕。

指尖微擡,夜風將輕薄的紙箋,吹入漣漣池水中。清秀陳舊的字跡,迅速於水中消隱幹凈,漸一張紙,也徹底融漂水中,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顏昀知道,這只是他為自己今夜所為,尋的一個借口罷了,更多的,是他既已知甜,便不願再嘗苦。他就是這樣的人啊,縱他不僅騙過天下人、騙過她,甚至長久地騙過自己,但他骨子裏就是這樣一個人,母妃死前對他冷烈的評價,並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