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禪位(第2/3頁)

嘉平七年末,楚王朝走至尾聲,這個早因內憂外患,千瘡百孔的王朝,雖因末帝顏昀之賢,強行續命七年,但終究在亂世烽火中,臣服於梟雄穆驍的刀馬下。

楚天子即將禪位之事,傳遍天下。新朝將立,晉侯穆驍,對楚朝舊臣,選賢任能。有臣子為家族基業,選擇效忠新朝,亦有臣子,難侍二主,選擇離開朝堂,歸隱山林。

嘉平七年的最後一夜,長安城人,在這除舊迎新之時,迎等著新年與新朝。楚朝太傅陸謙,則夜至南安殿,叩別楚朝帝後。此番辭朝還鄉,今生應難再與舊主相見,這一去,就是訣別。

臨別之際,鬢生白發的陸謙,望著清潤如玉的年輕天子,忍不住淚灑衣襟。

他十八入仕為官,歷經楚朝三代,與天子生父——清河王顏清,為莫逆之交。顏清才德兼備、清正仁義,其父僖宗皇帝,卻十分昏聵無能,在位時,令楚朝江河日下,臨死之際,不將皇位傳與天下人心所向的顏清,反傳與暴戾陰鷙的高陽王顏淩,生生掐斷了楚朝的中興之機。

顏淩登基不久,即逼死兄長,強奪其嫂。清河王妃初入宮那幾年,痛失摯友明主的他,於朝堂上隱忍自保,私下裏,既悲憤於報仇無門,又為顏淩獨斷苛政、窮兵黷武等種種禍害江山之舉,痛心不已。

最是艱難煎熬時,清河王妃秘密找到了他,她告知他顏昀的真正身世,在他心中燃起了希望的火種。此後,他成為顏昀的老師,教授他詩文政事,為他取字“昭華”。

堯致舜天下,贈以昭華之玉,顏昀是清河王妃與他的希望,也是楚朝的希望。自曉事以來,顏昀即知自己真實身世,他未曾有過天真玩樂的童年,幼少時在清河王妃的教導下,萬般隱忍,勤修文武,一心為父報仇,等大仇得報後,又將所有心血,盡付於楚朝江山,立志重振王朝。

如果顏昀接手的楚朝,千瘡百孔的爛攤子能稍少一些,如果上蒼肯偏愛顏昀些許,在他在位的這幾年,令四海風調雨順,而非天災頻頻,能多給顏昀幾年調息民生、捭闔時勢的時間,晉侯穆驍,可晚五六年再嶄露頭角、踏上沙場,也許顏昀,真的可以力挽狂瀾,做楚朝的中興之主。

只可惜,上蒼從顏昀出生起,就不肯偏愛這個孩子,可惜晉侯穆驍橫空出世、用兵如神,一山不容二虎。

嘉平二字,是顏昀登基時,立志重振楚朝的美好期許。但今日過後,改朝換代,這原本寓意太平興盛的年號,將成為顏昀失敗亡國的注腳。楚朝實際並非亡於顏昀之手,可顏昀,卻成了亡國之君,記於史冊,永傳後人。

心痛不已的陸謙,想試著開解天子幾句,但未張口,天子即已洞悉他的用意,淡道:“人事已盡,天命不歸,罷了。”

他遞來送行之酒,一世師生情誼,盡付酒中,“今生能拜先生為師,是昭華之幸。”

陸謙雙手接過酒盞,含淚飲下後,見顧皇後攬著小皇子近前,溫聲讓小皇子顏慕,向他行送別師長之禮。

陸謙忙辭不敢受,但顧皇後十分堅持,小皇子亦神色端凝,認認真真向他恭行大禮。陸謙望著這對母子,心情復雜。

顏昀承其父清河王清正之風,品性高潔,有生以來,唯一做過的出格悖德之事,便是強奪臣妻,在成國公之子霍翊的婚禮上,直入臣下洞房,將新娘顧氏,帶回宮中。

其時,正是顏昀登基為帝的第二年。他聞訊後,急至宮中,問他為何如此行事,自毀聲名。

十七歲的顏昀,當時已親手逼殺養父,又見母親殉情而死,是性情剛直的楚朝國君。可在這件事上,在聽他急切詢問因由時,他竟似回到幼年,像知道做錯的小孩子一樣,被老師訓問得低頭不語,於良久沉默後,方輕輕辯了一句,啞聲低道:“她一直在哭……”

他從未見過顏昀那般神色,登時啞口無言。

幼少時的顏昀,一直努力保護母親。後來清河王妃殉情而死,顏昀竭力守護大楚江山。顧氏入宮後,他極力愛護的,又多了兩個人——他的妻子,他的兒子。

在得知顏昀即將禪位時,他驚也不驚。他能夠理解顏昀為何能生生逆了本心,折了傲骨,背負萬世汙名,決定禪位。

昭華,亦有笛簫之意,幼少時的顏昀,確於樂事上頗有天賦,閑暇時習吹長簫,是他勤修文武的艱苦生活中,唯一的精神慰藉。可清河王妃,待子十分嚴厲,認為顏昀是在玩物喪志、荒廢時間,怒到對他閉門不見。顏昀見母親如此,便將伴他多年的紫竹簫,擲入火中焚毀,此後,再不弄樂怡情。

他可以為所想守護之人,壓抑本性,犧牲自己。從前,是為清河王妃,如今,是為他的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