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熠主動躺到榻上,只占據了裏頭很小的一塊地方。

他不僅躺下了,還規規矩矩閉上了眼睛,只片刻間呼吸已趨於均勻,像是睡著了。

十方:……

倒是不用人哄,睡得還挺老實。

十方已經許多年沒和別人同塌而眠了。

他原以為自己躺在李熠身邊會有些別扭,可當身邊之人輕微的呼吸聲不斷傳來,十方心中卻難得生出了一絲踏實的感覺。那感覺離開他太久了,久到他幾乎都忘了……

少年在睡夢中翻了個身,伸手抱住了十方的一只胳膊。

十方身體微微僵硬了一下,卻發覺對方只抱著他的胳膊便老實了,規規矩矩地再沒有別的動作。他轉頭借著微弱的光線看向對方,見對方雙目緊閉,眉頭微微擰著,似乎是有什麽心事。

少年五官是屬於輪廓較為分明的類型,擰著眉頭時神情更是隱隱帶著一抹淩厲,與他清醒時那副眉眼含笑的模樣截然不同。十方看著對方,不由生出了幾分茫然的感覺,一時之間有些分不清到底哪副面孔才是少年真實的樣子。

“兄長……”少年迷迷糊糊中,往十方身邊挪了挪,額頭無意識在十方肩膀上蹭了蹭,又含糊不清地說了句:“別走……”

十方心中一軟,驟然想起了少年幼時的模樣。

李熠幼時很愛哭,心思敏感不說,性子還很別扭,他若是發起脾氣來,宮中上上下下幾乎沒人能哄得了,就連帝後都拿他沒轍。

唯獨十方不同。

無論李熠如何鬧脾氣,只要十方出馬立刻便能“見效”。

也正因如此,幼時李熠幾乎是跟在十方身邊長大的。

他從牙牙學語到長成小少年,人生的每一個瞬間,都有十方在場。

曾經,十方也以為自己可以永遠陪著他。

可事與願違……

次日一早,天尚未大亮,李熠便起床去早朝了。

十方起得也早,自己在偏殿打了會兒坐,簡單吃了點東西,便帶上裕興去了太後所居的永壽宮。

他幼時在宮中長大,頗得太後照拂,如今回宮自然要去請安。

昨日他回來的時候已經過午,太後習慣過午後在佛堂抄經不宜打擾,所以他特意選了今天一早去永壽宮請安。

“大殿下,太後心知你今日一早會過來,已經著人備好了你最愛吃的桂花糕。”太後宮裏的嬤嬤一邊引著十方進殿,一邊朝他道。

十方朝他回了個禮道:“十方如今是半個出家人,當不得這個稱呼。”

“你既是入了玉牒的大殿下,如何當不得這個稱呼?”太後的聲音在殿內傳來,隨後屏風後走出一個面目慈祥的老婦人。這老婦人年近六十,但看著氣色頗好,倒是絲毫不顯老態。

十方是帝後收養的義子,當年是以大殿下的身份入了玉牒的。

此後他雖然出了宮,但名字卻依舊刻在玉牒中,是實實在在的“大殿下”。

只不過當年他出宮後,此事便很少再有人提及,日子久了許多年輕的宮人反倒不認識他了。

“太後娘娘。”十方朝太後行了個大禮。

太後安然受了他的禮,而後上前親自將人扶了起來,道:“如今是疏遠了,連皇祖母都不會叫了。”

太後語帶責怪,但態度十分親昵,就像尋常人家的祖母見到孫子時一般,絮絮叨叨卻也不掩喜愛和思念:“瘦了,哀家就知道這清音寺的吃食多半跟不上,如今回宮了,可要讓禦膳房給你好好補補。”

“孫兒在宮裏不會久留,不日便要回去了。”十方忙道。

“這麽急著回去,是你寺裏的師父們催你?”太後問道。

十方笑了笑道:“孫兒如今畢竟身份敏感……在宮中久留多有不便。”

“怕什麽,誰敢多說一句,讓熠兒給你出氣便是。”太後道。

十方聞言勉強笑了笑,表情卻有些悵然。

太後見狀嘆了口氣道:“太子如今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面了,又不是三歲的孩子,有些事情早晚瞞不住他的……”

“殿下……”十方念及李熠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樣,開口道:“殿下心思敏感,我不想讓他為此事煩惱。左右他知道與否都改變不了什麽,何苦……”

太後聞言一臉心疼地伸手拍了拍十方的手背,又道:“哀家與你父皇父後,從未將你當成過外人,太子亦是如此,視你為親兄長。”

“皇祖母。”十方淡淡一笑,清冷的眉眼間帶著幾分坦然,道:“孫兒知道。當年去清音寺修行,孫兒是自願的。孫兒幼時便在那裏長大,余生在那裏終老也挺圓滿,您日日吃齋念佛,該知道凡事不必執著的道理。”

太後聞言點了點頭,感慨道:“看不開的倒是哀家。只是……熠兒那邊……”

“您放心,殿下那邊,我自會給他交代。”十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