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李瀛沐浴沒有人伺候。

其實自打他當年把雲清辭攆出去,再重新接回來之後,就不怎麽讓人伺候了。

但如這般,下人們搬入木桶與熱水之後,便放他獨自一人靜坐,以及整個朝陽宮內,甚至連一個婢女太監都沒有的情況,卻是沒有。

所有人都被關在了門外,偌大的宮殿裏,只有他一人。

一片寂靜。

搭在木桶上的手臂是大片的疤痕,每一塊都觸目驚心,雲清辭幾乎不敢相信,這是李瀛的身體。

“你何苦呢……人死又不能復生。”他再次開口,掌心緩緩從李瀛的眼睛上移開,心裏的那股不是滋味越來越重。

他知道李瀛愛過他,哪怕他曾經否認過那些愛意,給李瀛打上無數個卑鄙無恥下流的標簽,也還是擋不住他愛過他的事實。

他一直以為,李瀛愛的不如他深,所以他懊惱,後悔,憎恨。

早知道,就不愛他了。

雲清辭是一個渴望付出也能獲得同等回報的人,得不到他會不甘心,得到了他會滿足,但一不小心,回報大於了他的付出,他又會覺得惶恐不安。

捫心自問,如果李瀛走了,雲清辭不會為他做到這一步。

當然最重要的是,人死了,一個死去的人,什麽都不會知道,他不會明白自己為他做的這一切,雲清辭最怕自我感動,他若是為李瀛做了什麽,是一定要鬧的人盡皆知,最重要的是,一定得讓李瀛知道。

如果明知他再也不可能知道,他絕對不會去做。

就像他割腕是為了讓李瀛心疼,扮演溫柔小意是為了讓他喜歡。

而李瀛身上的傷,幾乎可以說是淩遲了。

自己淩遲自己,去等一盞幾乎不可能紅的燈,這樣無盡的折磨,雲清辭幾乎不敢想象那種痛苦。

除此之外,李瀛的背上還有一些刀傷,以及被利箭貫穿的傷痕,應是這幾年去征伐北宸留下的。

雲清辭拿手背揉了一下眼睛,伸手去探了一下水溫,後知後覺想起自己感覺不到。

“水該冷了,你快出來。”

這句話說完後的一刻鐘,李瀛才終於從浴桶裏起身。水珠滑過遍體鱗傷的身軀,他若無其事地將自己擦幹,薄薄單衣將身軀完全裹住。

雲清辭忽然不敢去看他身上的傷。

他連眨了幾下眼睛,看到李瀛提著他那盞寶貝燈,走向床榻。

“你可算知道要睡了,這都什麽時候了,你真不要……”

他想說,你真不要命了是不是。

又想起來,李瀛的確是不要命了。

李瀛上了床榻,雲清辭把自己拋上去,與他面對面躺著,看到他消瘦的手指伸入枕下,摸出了一枚青玉素簪,將那圓潤的尖部抵在了胸口。

他沉沉閉上了眼睛。

雲清辭認出來,那是他自戕時戴的簪子。

他看著李瀛睡去,漸漸放下了心。

他是睡不著了,於是便盯著李瀛發呆。他真的瘦了很多,可輪廓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灰白的長發讓他像是染了風霜,雲清辭朝他湊近了一些,小聲道:“李瀛。”

“李瀛……你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看到你這樣。”

我寧願怨你恨你,也不想心疼你,你知不知道。

半夜,李瀛被噩夢驚醒,他漆黑的眸子緩緩張開,慘白的臉隱隱泛出一抹青色。

他低吟了一聲,痛苦地握緊了素簪,然後翻身,拿手臂擋住了眼睛。

不一會兒,他又在枕上來回地翻身,抱著頭蜷縮了起來。

接下來,是讓人窒息的靜。

他終於滿身冷汗地沉沉睡去。

雲清辭希望今日無朝,可以讓他多睡一會兒,他以前也經常會這樣期待,那是因為他希望李瀛可以多陪陪他。

現在,他只希望,李瀛能好好睡一覺。

可惜,天不遂人願,天未亮,外面便傳來動靜:“陛下,該上朝了。”

李瀛瞬間便醒了。

下人魚貫而入,李瀛自己洗了臉,自己梳了發,又自己穿上了龍袍,掛上玉勾,柳自如近身幫他調整了一下,宮人則跪地幫他整理下擺。

一切妥當,翹頭龍靴行出朝陽宮。

雲清辭陪他坐上鑾駕,提醒他:“你還沒吃東西。”

他去喊柳自如:“你為何他不提醒他用膳?”

無人理他。

雲清辭跟他一起坐上了龍椅,滿堂寂靜。

他看到了二哥,他的官服換了,神色也更為嚴謹,但他沒有看到父親,想是對方年事已高,已經退出官場,連邱太尉都沒有在朝堂了。

有人在說話:“此次水患,當地官員確有失職,但……”

他的話沒有說下去,便悄無聲息地噤聲。

“既然失職,便要治罪,水患初來是天災,未能及時治理便是人禍,先押著,聽候發落。”以往這個時候,他會微微傾身,做出飽含壓迫的姿勢,但現在,他只是懶懶靠著,神色淡淡:“諸位愛卿,可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