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錯付

病房的門被關上時,遲母便慢慢睜開了眼。

遲華燃急促得跑到她牀邊,想要觸碰她,可伸出來的手卻肮髒不堪,他又衹能悻悻收廻背在身後。

看著病牀上的人已無半點血色的面容,遲華燃“噗通”一聲重重跪在地上。

他顫抖著雙手,難以啓齒一般,“小清……我……我對不起你……”

聽到他顫抖的聲音,陸清這才艱難得從牀上撐起,十分疲憊得坐了起來。

她看著牀邊跪著的人,那原本滿腹的仇恨,滿腹的痛苦,如今都化爲了一灘平淡的厭惡而已。

她有些不懂,自己怎麽爲了這樣一個人,遺憾了這一生。

陸清深深吸了口氣,胸中的咳意被她強行忍下,至少在這最後一刻,她希望自己沒有輸給他。

“你的確對不起我,也對不起遲遲。”

遲華燃想擡頭看她,卻又沒有臉面,衹能將頭低得更深,趴跪在地上就像一條斷了腿的狗。

看著眼前那人花白的頭發,陸清突然想起二十嵗的他來。

他那時還不是遲將軍,也不是遲老爺,他還衹是一個最平常的男人罷了,一個還帶著些許孩子氣的男人,那時的他意氣風發神採奕奕得同自己說,他要乾一番大事業,他要十裡紅妝迎娶自己,他要給自己一個美好的家。

那年的陸清也就衹有十八嵗,正是最好的年華,因爲他那從未用心的誓言而交付了這一生。

陸清突然笑了,她笑得有些喫力,胸中疼痛難忍,不禁微微咳了一聲。

她的聲音很小,但遲華燃還是聽到了。他慌忙得起身想要替她順背,卻從對面的窗戶裡看到自己蓬頭垢面的落敗模樣,瞬間有些站不住,又急急忙忙得理了理頭發,站在牀邊顯得格外侷促不安。

陸清擡眼看他,此刻的他格外狼狽,而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陸清本以爲看到他這般模樣自己應該暢快淋漓,可如今胸中除了咳意,衹賸下酸楚與悲慼。

陸清甚至覺得,若他此刻仍舊意氣風發倒也還好,那自己青春年少時也不算愛錯了人。

衹可惜,他沒有,而自己也的確愛錯了人。

陸清有些疲憊得靠在枕頭上,喃喃道,“從十八嵗到今天四十八嵗,整整三十年……”

“遲華燃,這三十年,我痛不欲生……”

“今日我就是想問問你,我這一輩子,到底如何對不住你,竟叫你恨我至此……傷我至深……”

遲華燃的瞳孔猛得顫抖著,他似是沒有料到陸清的話,整個人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種恐懼。

他緊緊攥著雙拳,又慢慢松開來,迎上她淩厲的目光,從那目光中他看得到悔恨與悲傷。

“是我錯了……因爲你知道那些我最不堪的過去……因爲你那麽美好,而我這樣不堪入目……所以……所以我做錯了……”

他的話讓陸清覺得可笑,陸清緊緊咬住牙,硬生生坐了起來,她用盡力氣,一把抓住遲華燃的衣領,逼迫他睜大眼睛看著自己。

“看著我!……”

“那年說要娶我的是你,說讓我等的是你……娶了別人的是你……攀龍附鳳的是你……強迫我生下遲遲的是你……逼得我走投無路的是你……將我與遲遲分離的還是你……”

“這三十年來,我可曾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我已經逃得夠遠了……我甚至不敢畱在嶽城,我用盡力氣逃到了這裡,我像個乞丐一樣帶著遲遲討生活,我不敢去找正經工作,我不敢去彈琴唱戯,我也不敢……我什麽都不敢……爲了躲你,爲了躲張黎,我已經盡了全力……可是你呢……你從來不願意讓我好過!你硬生生將我和兒子分開……那是我懷胎十月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啊!你怎樣捨得……你怎樣捨得……”陸清說著,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咳得一張臉漲得通紅,咳得每一次喘息都隱隱作痛。

見她如此,遲華燃慌亂極了,他忙替陸清拍著背,“是我錯了是我錯了,你不要說了,求求你不要再傷害自己了……”

似是被什麽不乾淨的東西觸碰一般,陸清嫌惡得一把打開他的手,“別碰我!”

“我從沒有傷害過自己,傷害我的不是一直都衹有你嗎!”

“從榕城到嶽城,十年……十年……我在你遲家暗室關了十年!”

“後來你將我迷暈帶到了榕城,雖然都是暗無天日的暗室,但你可知在榕城的這些日子,比我在嶽城還要痛苦……我到底做了什麽孽,這輩子才這樣被你折磨……”

“遲華燃……我詛咒你……你這一生,將在懺悔中度過……你孤獨終老,你無依無靠……你……”

陸清的話還未說完便咳了一口血出來,遲華燃想要扶她,卻被陸清橫眉冷對,他又衹好站得遠遠得不敢靠近。

“你別急,我不靠近你,我不靠近你,你不要再說了,你睡吧,我這就走,我這就孤獨終老,求你不要再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