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無間地獄很安靜,安靜得令人格外心慌。厚厚的火山巖壁,從外阻擋了他們的視線,從內阻擋了正在上演的酷刑,未知更加恐怖,未知便是恐怖本身。

他們走過一段長得望不見盡頭的石廊,石壁兩側掛著一排魂燈,燭火搖曳,在地上投下一塊塊幽魅的鬼影,不斷地往前路延伸,像是在指引著他們步入無盡的黑暗。

範無懾的喘息聲越來越粗重,最後他不得不停下來,背靠著墻壁,閉目調息。

“你怎麽樣了?”解彼安擔憂地看著他。

範無懾垂著頭,良久,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遞了過去。

解彼安遲疑地攤開手掌,範無懾一撒手,一件玉符落在了他的掌心。

軒轅天機符!

解彼安大驚失色,仿佛手中不是一塊溫涼的玉,而是燒得通紅的烙鐵,它險些將那東西扔出去。

“大哥,聽我說。”範無懾擡起頭,白眼仁的地方正在被黑死氣侵占,“我不能把它放在身上了,這個地方,勾起我許多……回憶,它在引誘我報仇,我怕我失控。”

解彼安顫抖著攥住了天機符:“你如果控制不了,就不要再深入了,在這裏等我。”

範無懾搖頭:“你對付不了那些‘東西’,我不會讓你一個人走進無間地獄的。”

“你若失控了,豈不適得其反。”解彼安看得出,這一路上,範無懾都在克制自己的恐懼和仇恨,任何人受百年酷刑的折磨,都會變成怨念最深重的厲鬼,盡管範無懾已經轉世為人,但刻在魂靈深處的憤怒和怨恨,只要記憶沒有磨滅,就不可能消失。重返故地,自然會不停地想起。

範無懾凝望著解彼安,輕輕拉住他的胳膊,用自己的手掌包住了他的拳頭,隔著那清晰的骨骼和溫暖的肌理,感受天機符的力量,好像有了這一層屏障,天機符的靈壓也不那麽咄咄逼人了:“大哥,我說過,你是我的心魔,但你也是我的解藥。”

“……什麽意思。”

範無懾拉起他的手,放到唇邊親吻:“你能誘發我所有邪惡的念想,也能讓我得到心靈真正的平靜,大哥,我的一切都在你,你明白嗎。”

在那樣赤誠的、坦蕩的、釋放出無限深情的目光下,解彼安忍不住想退縮,但範無懾拉著他的手不放,顯然在尋求救贖。

解彼安嘆道:“你想要我怎麽樣。”

“我想要你救我。”範無懾顫聲說,“只有你能救我。”

“我救不了你,你還沒發現嗎,前世今生,所有我想拯救的人,我最重要的人,甚至包括我自己,都死了。”解彼安的瞳仁黯淡無光,“但我還是、還是不甘心,只要一息尚存,我總要試試”

“還有我,你還可以拯救我。”範無懾順勢將解彼安抱進懷中,從胸腔處發出沉悶地、微弱地呐喊,“救救我,大哥,這世上只有你能救我。”

解彼安倒吸一口氣,一時無所適從。

“你還可以拯救我”,這句話像把劍,直刺進一團混沌濃霧之中,這一處突然漏進來一縷光,哪怕只是十分微弱的光,卻依舊頑強地想要把周遭點亮。

“我只要你一點點的好,就夠了,像方才那樣拉著我的手,若能再對我笑一下……”範無懾感到五臟六腑都撕扯著疼,“我真的好想你,在這裏的每一天,每時每刻,都在想你,若是不想著你,我怎麽撐過那一百年。”自踏入無間地獄的那一刻起,所有他拼命想要遺忘的究極的痛苦和絕望,都接踵而至,他仿佛又感受到了無間無止的酷刑施加在身體的劇痛,以及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大哥的刻骨相思。太痛了,在這裏的每一塊記憶的碎片,都含著毒、浸著苦,生不如死,死不如生,生生死死都拋卻了,還剩下無盡的折磨。

“大哥,我知道錯了,你別恨我了好不好。”他哭著說。

解彼安的眼眶不覺灼燙,鼻腔湧上陣陣酸楚。

或許這一點範無懾是對的,他恐怕真的是自己唯一可以拯救的人,在這一場跨越兩世的殘酷的因果輪回中,他們二人在施加者和受害者的身份間來回轉換,真相如何也許早就不重要了,因為真相沒能讓任何人得到救贖。

解彼安感受著鉗制自己的有力的臂膀,和與這種力量截然相反的依賴,一時百轉千腸,什麽愛恨情仇,在此刻都紛亂難辨,他只被範無懾的那一句話所吸引——“你還可以拯救我”。

他也需要被拯救,他需要用拯救他人來拯救自己。只是緊緊抱著他的這個人,給過他太多刻骨銘心的教訓,這些妥協、這些示弱、這些懺悔,是否又是一場有所預謀的矯飾。

他害怕這個人,從魔尊回歸的那一天起,在無極宮,在正極殿,在那場你死我活的決鬥中,在往後日日夜夜的互相折磨中,恐懼深植於心,無法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