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在那毫無情緒的目光的注視下,範無懾卻感到無地自容,他倒吸一口氣,已經擁有毀天滅地之能的魔尊,竟心虛地低喃道:“他們……他們該殺。”

“你敢做,又何懼人知道。”極度的羞辱撕碎了他的羞恥心,這一刻,面對那些針刺一樣的目光,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具行屍走肉,刀劈斧鑿都感覺不到痛,是要剜他的心,還是剜他的丹,他都不在乎了。

範無懾張著嘴,卻不知道怎麽回答。

隨著每一次從咽喉到胸腔的共振,解彼安都感到被重創的靈脈在陣陣作痛,所以他也回歸了沉默,正片胸室都疼得厲害,疼得他頭暈目眩,他順著樹幹,又緩緩坐了下去。

範無懾幾步走了過來。

解彼安擡起手,掌心沖外,直白地拒絕。

那病態蒼白的面容讓範無懾揪心極了,他沉聲道:“大哥,你靈脈受損,但是……”

“不要叫我大哥。”解彼安的語調終於有了一點不易察覺的起伏,“永遠都別再這麽叫我。”

“……你是我大哥。”範無懾堅定地說。

就在所有人被這一系列劇變所震懾,一時不察,許之南竟已經將冰棺完全融化,程衍之年輕而鮮活的肉身暴露在空氣中,七星燈微弱的火光環繞,但任憑妖風陣陣也不輕易熄滅。

“許之南,你休想!”花想容張弓,卻一時無法越過雪鸮龐大的身體。

“北鬥長生無人共,七星伺月渡河漢。”許之南口中念念有詞,“七星聽令!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他一邊念,一邊抱起程衍之,一躍跳上雪鸮的背。

許之南每念一星,七星燈依次火焰大盛,最終七只長燭,全部燃起熊熊烈焰,將程衍之的肌理覆上了一層柔和的橘黃,他蒼白的皮膚肉眼可見地有了血色。

與此同時,雪鸮展翅升空。

範無懾起身去追,可他早已心亂如麻,略一失神的功夫,那上古異獸已經撲動巨翼,飛出去了好幾裏,這世上尚沒有什麽東西能追得上它,而範無懾此時根本無暇他顧,竟就這樣讓許之南跑了。

花想容不死心地追了上去。

被留在酆都的蒼羽門殘部,以及那些已經倒戈向蒼羽門的修士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李不語死了,仙盟幾乎是名存實亡,其實早在赤帝城一戰後,仙盟就已經注定了衰亡的命運,只不過靠著幾大門派勉強維系到了今日,而那些見風使舵的人,原本以為可以依靠的蒼羽門,發生了更加荒誕的事,從上至下自身難保。這一夜,酆都結界破損,放出了大量兇鬼惡靈,他們身為修道之人,哪怕自己損傷慘重,也必須肩負起降妖除魔的重任,而那紅衣鬼王霸占了冥府,還不知道要給人間帶來怎樣的災難,一時間,修仙界竟不知該何去何從。

天幕初開,日出的第一縷光照耀進了大地,這仿佛沒有盡頭的長夜,原來也有重見天光的時候,可黑暗並沒有被驅散,它留駐在了人間。

中元節結束了,結界封閉了,但留給酆都的一片狼藉,被顛覆的冥府,以及那些流竄到各地的兇鬼惡靈,或將把鬼節變成人間的常態。人們沐浴在初升的日暉下,依然感到徹骨之寒。

腳步聲漸近,解彼安看到黑色的衣擺和鞋履出現在視線中。

範無懾重新返回解彼安身邊,伸手就要為解彼安注入靈力療傷。

解彼安毫不猶豫地打開了他的手。

“你的傷勢要緊。”範無懾說。

解彼安靠在樹幹上,目光空洞地看著前方,此時的平靜與空白,多麽像前世他迎接死亡的那一刻呀。雖然,他知道範無懾一定不會讓他死。

“大哥。”範無懾近乎執拗地又叫了一聲。妄圖用這個稱謂喚醒一些古早的記憶,早到他們都還天真懵懂,兄友弟恭,早到一切都還沒有朝著最醜惡的方向邁步。那個時候的一聲“大哥”,只有滿腔的信任與情義。

這一聲“大哥”早已經變了味兒,從他用恨回報這個人的情深義重的那一刻起。

他確實不配叫這一聲“大哥”,可怎麽辦呢,這或許已是他們之間僅剩的聯系,必須被他一遍又一遍地強調。

解彼安也不再反駁,他的意識在漸漸模糊,範無懾的面容也在變得模糊,不知是他難以看清,還是根本就不想看清。

一百年了,他也曾經在無數個痛苦絕望的夜晚,希望這個折磨著他的人能夠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希望有人能發現他被迫背負了不屬於自己的罪責,然後還他一個青白。烙印在他魂靈上的一個又一個黥刑,有些他解釋過,有些他無法解釋,可面對這個人,他一遍又一遍對這個他唯一在意卻深深恨著他的人說——“我沒有害過你”。

可是這個人不信啊。

所以他放棄了,早在百年前,他已不再解釋,也不在乎是否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這遲來了百年的真相,對他而言不是解脫,不是撫慰,不是正名,什麽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