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第2/2頁)

宗子珩的余光似乎察覺到了李不語的視線,他一擡眼,剛好捕捉到李不語急匆匆轉移的眼神,他想起了什麽,擰著眉收攏了衣襟。

李不語拱手道:“帝君若還想繼續泡,不語便調派更多護衛,或者……”

“不必,我回去休息了。”宗子珩心中疑慮重重,片刻都不想留在這裏。他正待離開,偶然一低頭,卻發現李不語長袍的下擺,被水沾濕了。

這一路都鋪著密實的鵝卵石,即便有水也只夾在石頭縫隙間,尋常走路,只會弄濕鞋底,若沒有大的動作,是濺不起水花來的。

宗子珩不動聲色地轉身,臉色陰沉不已。

能夠在他的追蹤下逃脫的人,本來就不多,知道他在這裏的人,就更少了,若那人真的是誤闖,不知道他是誰,又何必做賊心虛地逃跑?

那道黑影多半就是李不語。

可是李不語為什麽要偷入鴛鴦池,難道真的想行刺他?

不,這個可能很快被宗子珩否定了。且不說李不語對他十分敬重,甚至救過他的命,就算李不語真的因為某個原因想要行刺他——比如李不語也知道了絕品人皇的秘密——也不該在這個時候下手,李不語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是打不過整個無量派,但憑他和許之南,逃走是綽綽有余。

既然李不語不是想行刺他,又為何趁著他沐浴時潛入鴛鴦池?

宗子珩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擱置,但他對李不語的懷疑更甚,也更堅信,宗明赫和沈詩瑤的死,一定另有蹊蹺——

深夜,宗子珩和許之南如約會面。他們打算潛入宗明赫身死的那個客居,盡管已經過去了快十年,不太可能留下什麽了,但在沒看到沈詩瑤的遺體前,他們也沒有別的線索可以入手。

宗子珩憑著記憶找到了那座樓閣。

當年先帝和貴妃皆殞命於此,戾氣極重,無量派在這裏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之後,它便被廢棄了。

那樓閣殘破頹敗,野草叢生,散發著一股不祥之氣,地上還能看到當年凈化時畫的殘陣。

倆人悄無聲息地解開此處的結界。

許之南推開門,率先跨了進去,而宗子珩的腳尖貼著門檻,巨大的恐懼和痛苦像是抓住他腳踝的兩只鬼手,他沒有勇氣走進去。

宗子珩以為這是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踏足的地方,如果地獄有名有姓,那便是此處。

他顫抖著擡起千斤重的腳。

當年他並沒能跨過這高高的門檻,六歲就會禦劍飛行的他,慌亂狼狽地被絆倒在地,浸在血泊中的父親,吊死在屋梁上的母親,自那一刻,他墜入了一場終身無法醒來的噩夢。

僅僅是站在這裏,他的咽喉就被一只無形之手緊緊扼住,每一次喘息都泛起無邊的痛。

許之南輕聲道:“帝君,不如您在外面等著。”

宗子珩僵硬地搖搖頭,咬著牙,跨進了門。

屋內積了厚厚的塵土,蛛網結節,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面貌,自然也就不可能找到什麽線索。

宗子珩最終站在一道橫梁下,眼前浮現了沈詩瑤吊在此處、微微搖晃的身體。當年的他,像是被抽幹了魂魄,哭不出來,叫不出來,如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觀著李不語善後。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一部分跟著一起死掉了。

許之南走到身邊,小心翼翼地問:“是這裏嗎?”

宗子珩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許之南躊躇片刻,足尖一點,跳上了高高的橫梁,他捏了個風訣,吹散了橫梁上經年積累的灰。

宗子珩也回過神來,他深深緩了一口氣,強自鎮定心神:“可有發現?”

“您上來看看。”

宗子珩只得跳了上去。

許之南指著橫梁上一道陳舊的、淺淡的擦痕:“帝君,敢問這裏可是……”

“……是。”

“果然有疑。”許之南道,“帝君,我接下來說的話,可能會冒犯沈妃娘娘。”

“直說吧。”

“自縊之人,到了生死關頭,一定會掙紮,無論她是如何地去意已決,求生才是人的本能,所以白綾纏繞橫梁的位置,往往會留下反復摩擦的痕跡。”許之南指著那擦痕,“但這個痕跡十分平整,看起來只是因為重量而留下的壓痕,所以,沈妃娘娘那個時候恐怕……”

宗子珩眼前陣陣發黑。

那年,他只有二十一歲,在經歷了與弟弟反目,被親生父親重傷險些凍斃昆侖,父子生死決鬥,最後,母親弑父後自盡,慘死於眼前,他崩潰了。

所以他沒有深究父母的死因,沒有懷疑過一直幫助他、安慰他的李不語,沒有想到,人心之惡,更甚鬼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