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是哪裏人?家住何處?可有兄弟姐妹?以前拜過師嗎?”解彼安把範無懾安頓在了與自己相鄰的別院,忙進忙出地幫他打掃、搬東西,插縫跟他聊天,主要是問東問西。

但範無懾惜字如金,偶爾回答也是避重就輕,似乎很防備,也沒什麽交談的興致。

解彼安鋪著從自己屋裏抱來的被褥,笑著說:“你不要嫌我啰嗦,我從小在這裏長大,鮮有年齡相近的朋友,何況還是活人。其實我一直都想有個師弟的,我……師兄會好好照顧你的。”這“師兄”二字的自稱一出口,他有點不好意思,但心裏事美滋滋的,好像擔當了什麽了不得的要職,他終於做了別人的師兄了,終於有了師弟了。

大約是因為從小就接管了鐘馗的起居,他一直以照顧人為樂,以後就算師父不在,他做了好吃的,釀了好酒,也有人分享了。

範無懾看了解彼安一眼,突然皺了一下鼻子,用力嗅了嗅。

解彼安馬上反應過來:“是被子吧,我在櫃子裏放了我做的香囊。”他抓起自己的被子聞了聞,“你不喜歡這個味道嗎?”

範無懾走過去,拎起一片被角湊近臉,卻根本不敢吸,只令那氣味弱弱地飄過鼻尖,已覺心旌搖蕩。

這個味道……

拼命壓制的記憶潮湧而來,他想起那年,那富麗恢弘的皇宮深處,懸於頭頂的五莖蓮花燈燭火搖曳,影影重重,金樽玉觴東倒西歪,龍袍皇冕也被棄了一地,沉香木床猛晃,雲霧綃羅帳隨勢而動,推開層層曖昧的漣漪,賬內玉暖春宵,被翻紅浪,他壓著這個人沒完沒了的沖撞,幾近癲狂,那時沁入鼻息的,便是類似的香,只是更熱、更稠、更媚……

“師弟?”

範無懾如大夢初醒,燙手似的將被子扔了回去,沉聲道:“太香。”

“太香嗎?”解彼安又聞了聞,“這裏面我放了丁香、藿香、蒼術、白附子、青桂、陳皮,這是個安神助眠的方子,提香只用了一些蘭花,是蘭花放多了嗎?那可能是放多了,院子裏種了太多,不用可惜了。”

君子如蘭,君子如蘭,這個人,還是那麽愛種蘭花。

範無懾的眼神晦暗難明,一股怨氣毫無征兆地沖了上來。

憑什麽,憑什麽他可以全都忘了?他做過的事,造過的孽,害過的人,都被他忘得一幹二凈,清清白白地投胎轉世,在厲害師父的蒙蔭下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如今一派純良灑脫,好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憑什麽自己拼了命記得,而他輕易就忘了?!

“師弟,你來的突然,我一時也找不到新的被褥,你將就一晚,明日我帶你去鎮上好好置辦置辦,好不好?”

範無懾一言不發,提起一桶臟水就出了門。

解彼安看著少年的背影,嘟囔道:“脾氣有點古怪啊。”旋即又是一笑,“怕生吧。”

這從未有人居住過的別院,被粗略打掃一番,煥然一新,解彼安又從花園裏剪了些嫩生生的花,給屋子添上人氣。

範無懾打了水回來後,更不拿正眼看人了。做師弟的剛進門就對師兄這般無禮,在別人家早就挨整治了,解彼安雖然有些郁悶,但沒有往心裏去,想著一個普通人在一日之內遭逢這樣的變故,有些反常也可以理解。若是他從小到大都如此,那定然是過得不順遂,自己就更沒必要計較了。

在叮囑範無懾絕對不要一個人擅自離開天師宮後,解彼安就告了辭,打算去看看自己的師父。

鐘馗嗜酒如命,這天師宮的每一處地方,名字都取自酒,比如正殿叫九醞,鐘馗的寢殿叫竹葉青,範無懾暫住的是寒潭香,解彼安給自己的別院取名逍遙釀。

他到了竹葉青殿,撞見了正往外走的薄燭。

“師尊呢?”

“天師剛沐浴完,又睡下了。”薄燭無奈地說,“也不知道又去了什麽地方,又臟又臭的。”

“又睡了?也沒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嗎?”

“只喝了醒酒湯。他說白爺燉好了排骨再叫他起來。”

解彼安笑了笑:“說的我自己都餓了,我去準備點吃的,估計師弟也餓了。”

“天師真的收了那人做徒弟?”

“嗯,師尊雖然行事乖張了些,但說話總是算數的。”

“可是,天師看上他什麽呢?倒是長得很好看,卻不知資質根骨如何。”

解彼安沒告訴薄燭那一頓酒錢的事,給鐘馗留了點面子:“師尊看中的人,必然是不差的,只不過……”

“怎麽?”

解彼安苦笑道:“他好像不太喜歡我,不愛說話,也不愛搭理我,想問問他的身世,他也不願意說。”

薄燭瞪起眼睛:“這什麽人啊,哪兒會有人不喜歡白爺呢,有天師做師傅,又有白爺做師兄,他未免不識擡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