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是不害怕,而是不能害怕。

不知是否是他們距離靠得太近,還是身為“同位體”帶來的感同身受,江戶川亂步似乎也從時無的身上感知到了那種崩潰和絕望的情緒。

一直以來,時無表現出來的情緒只有輕松和向上的積極。他在努力的讓自己像個普通人一樣,保持著和“過去”一樣的習慣,他喜歡看著天空發呆,喜歡風吹過自己身體的感覺。

看不見也沒關系的,亂步的大腦讓他的生活和看得見沒有區別。

……可是,真的沒有區別嗎?

不說死亡帶走的一切,僅僅只是、目盲所帶去的視物能力——

“看不見”這個詞匯的含義,可從來都不僅僅是無法視物。隨之而來的……

其實時無記得、不,不能使用這個詞,那並不是真正的“記得”,單純只是偶爾閃現在大腦的宛如圖像的一些畫面。

那是如褪色了的相片一樣,是他最後對於世界的印象。原本鮮艷的色彩隨著他生命的消逝,慢慢變成沒有生命的灰黑。

時無甚至也看不清那個圖片周圍的環境,也分辨不出位置在哪。他只覺得大腦在瘋狂地發出尖銳的哀鳴,他的精神無法再承受時——下一秒,就會有人有意無意地出現在他的身邊,發出的聲音讓他回歸現實。

就算沒有偵探社的大家,系統也會適時的發出六個點。是的,就是一個省略號。

系統和時無的連接非常特殊,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什麽聊天軟件,沉默並不是無聲的,是真的會在你的腦海中出現一個省略號。

你會明確的意識到對面的那個人哪怕是無話可說,表達沉默,都未曾離開過。

每一次都是這樣,還未曾來得及陷入進去,總是有人能抓住他的手,把他重新拽回屬於光的那一側。每一次。

所以時無一直很感謝大家,便潛意識更不願意表露出自己身上的不對勁了。

或者說,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問題。

將傷口隱藏,沒有人能看見,所以就代表沒有受過傷?不是啊,或許有的人能夠在這種艱難的情況下自愈,但是在沒有治療的前提下,更多人的傷口只會感染潰爛。

“我不想看不見……”

時無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的精神自動地進入了自我保護的程序,他如大海深處的將溺亡者,什麽都聽不見,也不清楚自己開口說了什麽。

只有模糊的視線看到了海平面上經過的小帆,於是他嘗試著伸出了手。

“我看不見大家的笑容了,我、我不知道我有沒有保護好大家……”

失去視覺不代表看到的就是黑色——甚至於,黑色在這一刻都變得奢侈起來。因為,目盲者的世界,連黑這個顏色都不存在。

“如果我再強一點——我是不是、就能更好的保護大家了?”

時無抓著江戶川亂步的衣服,在死亡到來後的那麽長時間後,總算顯露出了自己的崩潰和脆弱。

“可是我已經真的很努力了、我沒有逃跑,我沒有丟下大家,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想面對他……他真的好可怕……”

在死亡前,時無將恐懼丟到腦後,滿心只有殺死敵人的想法,因為秉承著這份信念,堅定著這個想法,所以所有的膽怯害怕,都被他克服了。

“我的手一直在顫抖,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和他戰鬥!”

他的雙手沒有顫抖,他的目光堅定,哪怕被敵人點明了自己的恐懼,他依舊重新站了起來。

“但是不可以,為了殺死他,大家都等待這一天很久了……我必須要拖住他……”

“哪怕只有一分鐘、一秒鐘……我都必須要堅持下來……!”

他成功了,不僅僅是一分鐘,不僅僅是一秒鐘。他的堅持和努力,對敵人造成了真正的傷口,成功地拖住了時間和敵人的節奏,他保護了自己的夥伴,讓敵人死在了自己的夥伴們的手中。

“我……”

時無不知道自己說出口的話語是什麽,從他說出口的第一句話開始,他就感受到了和死亡時相似的耳鳴。他的大腦一片混亂,來自於過去的記憶、死亡後的記憶,全部像是被碾碎了一樣,如暴風之間的沙粒,劃在他的身上帶來疼痛。

他的過去從不是美好的,他只是在這些充滿苦難的記憶中,找到了細弱卻代表著美好的花朵,用愛與快樂去澆灌它,讓它慢慢成長起來。

屬於他的一生太過短暫,其中蘊含的情感又太過復雜洶湧。他接受了一切,承受了這一切。他從未後悔過自己做出的一切,哪怕死後,也能輕易地說出無怨無悔。

他的世界太過純粹了。

可是偏偏在他已經接受了一切苦難,也說服了自己的時候,有人讓他感受到了來自於生者才能感知到的美好。

來自於森先生眼中的父親一般的情感,偵探社的大家帶來的夥伴之間的互相信任依靠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