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古堡燃著爐火,火光從磚砌的壁爐縫隙裏透過,灑在地面上,把羊毛地毯烤得滾燙。陰冷的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吹起一束又一束的月光,聚集在圓形窗戶下的高台上。

疲累與疼痛如潮水般褪去,夢幻又奢靡。

卷耳渡著貓步優雅地走進陰影,大廳的舞台留給正中央的漆黑棺材。

墻壁上鑲嵌銅制燭台,花紋張揚,帶著幾片腐蝕後的銹跡,和半截融化又冷卻的蠟燭一樣古舊。

萊恩斯摩挲手掌,皮膚黏連血液和碎肉,在粗糙掌心重新變得溫熱,淺淡血腥味因為升溫變得活躍,勾引起黑暗裏的魔鬼。

這幢古堡在安德烈入住之前一直是荒廢的,可能會在上個世紀擁有一位聲名顯赫的主人,但在萊恩斯的記憶裏,這裏只屬於一個人。

棺材沒有封頂,灑下的月光恰好落在裏面,從正門的位置遠眺能看到一點蒼白的面龐和細長的睫毛。

如同被驚動的蝴蝶一般,鍍著月光的睫毛顫動兩下,露出藏在下面紅寶石一般的眼睛。

無論過去多少年,吸血鬼的容貌永遠不會改變。

人的夢境不會復刻記憶,卻會在期間點綴可有可無的細節。就比如萊恩斯明明不是在寬敞華麗的古堡與安德烈相遇,此時的吸血鬼依然穿著最初相見似的衣服。

血族讀心術專有的藝術感,實在無聊。

萊恩斯貼著墻壁,猶豫片刻抓住了腰間匕首,畢竟他們的初見不算友好。

半撐著身子的血族如同剛從蠶繭掙紮而出的成蟲,慘白柔弱。他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袍,外面披著絨布材質,金線點綴的外衣。如果加上一柄鍍金鑲嵌珠寶玉石的權杖,他就是教會至高無上的教皇。

這身衣服血族不知道搶奪了多少個教會才湊在一起,裏衣與配飾明顯不是一套,只是勉強卡在一個色系內。

“好香。”月光落在金色的發頂,映出一圈稀薄的光,安德烈喉口滾動,輕聲說道。

萊恩斯指尖靈活地把玩匕首,防止緊張的情緒影響肌肉運作,他緊緊貼著墻壁,無聲地靠近。

血族因為各種原因用禁法封印了安德烈,為他穿上被神祝福的聖衣,耳邊擺放古老的聖經。他們將一只惡魔放進天堂,並在墮落的通道外上了鎖。

在現有的記載裏,萊恩斯找不到這種刑罰的來源,但聽起來帶著一種希望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惡毒。

高台近在咫尺,萊恩斯屏住呼吸冰冷的銀刃擦著被墊的柔軟的棺材內裏一步一步往上爬。

“萊恩斯?”安德烈舌頭舔著失血的唇,一半鮮艷猶如新生,一半灰的瀕臨死亡。

萊恩斯眉心簇在一起,右手迅速上揮,左手勾住脖頸,將刀刃架在安德烈咽喉處:“你認識我?”

“陷入夢境了嗎。”安德烈晶亮的暗紅眼瞳傾斜,打量將自己禁錮的獵人。

此時的萊恩斯保持瘦弱的身形,眼神已經成熟,臉頰卻留著青澀與懵懂,看起來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子。

“你這個樣子還挺新奇。”安德烈的目光在萊恩斯手腕處戛然而止,濃稠的血液因為皮膚的升溫而融化,弄臟了安德烈潔白的衣袍。

那片血跡混著泥灰和草屑,卻比最鮮美的人血都讓人眼饞。

安德烈呼出一口氣,又舔了一次唇:“我本來不餓的……”

萊恩斯手腕勁瘦,力道卻不小,在地下室掙紮出的身體機能與戰鬥意識比身經百戰的獵人都要強盛。諾德第一次帶他出任務後,給出的評價是“瘋子”。

一台經過精妙設計與訓練的機器,每一個反應與動作都是最效率最理智的。

安德烈握住萊恩斯的手腕,冰涼觸感從肌膚一直滲透到骨頭,再穿梭進心臟,他不斷壓抑食欲,克制咬穿獵物脖頸的沖動。

“味道不太一樣。”安德烈說。

他顯得興趣高昂,為見到一個看起來淒慘的萊恩斯而感到新奇,教會的衣袍輕薄,帶著絲絲涼意貼緊獵人的皮膚。

月白色與任何顏色交融都帶著夜晚的朦朧,閃著冷光的刀尖墜著幹涸的血液。

萊恩斯感受都肌膚下冰冷的生物在挪動,金色長發磨蹭他的鼻尖,懷裏吸血鬼喉口顫動,不斷舔著嘴唇,最終把艷紅的舌放在了刀尖上。

“唰——”

銀質匕首劃破空氣,發出暴躁的聲音。

萊恩斯挪開匕首的同時後退一步,和安德烈拉開距離。獵人雙眉凝成了一團,死死盯著扶著棺材板目有遺憾的吸血鬼:“你幹什麽。”

“餓。”安德烈言簡意賅,理直氣壯地回答。

安德烈看著萊恩斯,他的鼻尖縈繞著很多味道,這些味道的來源全部是他面前的獵人。

他嗅到飄散的還有一點尾巴的憤怒,嗅到恐懼,嗅到疑惑,還嗅到了一種似有似無的像煮沸後的熱紅酒的酸澀與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