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大廳環境陰暗,暗紅色沙發和壁畫顏色突出,和黑暗中吸血鬼艷麗的唇一樣突兀。

金色卷耳張著嘴打哈欠,對今日總是陷入沉默的情況感到無聊,一對尖利的犬齒反射精光,成為獵人能看到的僅有光亮。

安德烈作為吸血鬼生活了太長時間,探索人類的情緒與語意幾乎是他的本能,一個表情,一個暗示的詞語都如玻璃窗後烤好的黑面包般無處可藏,所以解讀錯誤萊恩斯話中的意思可能性極低。

在黑暗中,安德烈將獵人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那種凝滯的,毫無涵義的表情讓他第一次有些拿不準。

在這場心理戰上,獵人陰差陽錯地占據了上峰。

“你不必為沖動之下的決定負責。”安德烈挪回眼神,暗金色的瞳仁裏說不上是輕松還是遺憾,但其中包含的冰冷氣息倒是顯而易見。

冷處理是最失敗的溝通方式,萊恩斯可以發誓他並未想要以此等態度對待這樣一個荒唐的提議。

“不算沖動。”萊恩斯終於吐出四個字,安德烈閉著眼睛輕撫著彌撒,沒有等來後話。

為安德烈提供血液的想法幾乎是莫名奇妙出現的,它可能產生於黑市時安德烈的第一次失控,也可能產生於安德烈躺在黑棺材裏了無生氣的時刻。

這個念頭是意料之外的付出,也是意料之中的理智。

“血族消失在人類視野裏太久,我們對吸血鬼的了解少之又少,我需要你的幫忙。”萊恩斯說,“你不豢養血奴的原因一是找不到一個長期穩定的供應來源,二是你……不願為了欲望而陷入殺戮的旋渦。”

安德烈冷笑了一聲,笑聲短促也綿長,本音消散後,回聲繞著大廳徘徊,直遊蕩至高高的屋頂才如泡沫一般破裂。

“我不認為還需要提醒一個獵人別把血族想的太善良。”安德烈說。

“我從未覺得血族友善,”萊恩斯並不被安德烈語氣中的嘲諷所影響,“但你的表現於我來說,除了這個理由我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你逃出血獵地牢,卻只抓了一只母兔作為晚餐。你寧願飲用神血,都不對普通人類下手。”萊恩斯不斷舉例,似乎也是在對自己論證,“我不會去談論血族的道德觀,但至少你有一條不與人類價值觀沖突的底線。”

安德烈抿住唇,嘴角冷硬的下沉,指尖的冰涼惹得彌撒不太愉快,扭過頭用帶著細小倒刺的舌頭去舔主人停下的手指。

人類與吸血鬼,從來不是完全分割開的兩個物種,後者產生於前者,又將前者作為捕獵對象。安德烈曾說過新生的血族總會對自己的歸屬產生疑慮,但實際上,這種迷茫與焦慮會陪伴他們終生。

什麽底線,什麽尊嚴,不過是不甘願淪為怪物的恐懼。

只有少部分後期轉化的吸血鬼會接受或是沉溺於血族本性的殘忍與病態,更多的血族會在最初吸血時感到惡心卻又被吸引,慢慢的他們被同化,認命,拋棄了成為人類的過去。

很不幸的是,安德烈並不是他們中的一員。

安德烈被隱藏起的眸子閃爍兩下,說:“你想得太多了,獵人。”

“我不與你談論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萊恩斯不和安德烈糾纏,說,“為你提供血液是共贏的事情,我需要你的幫忙,而你擁有定期的血液提供,不用擔心因為對血液的渴求而失控。我們甚至可以控制進食時間,數量,以達到使欲望更可控的目的。”

“對於神血的事情,你的興趣似乎不比我差。德裏克已經將魔爪伸向血皇和整個部族,他背後的人只會野心更大,如果大陸陷入戰亂,要隱世獨居也不可能。並且,你對人類世界很感興趣,不是嗎?只要醒著,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萊恩斯的每一個提議都極具誘惑,安德烈知道他說得都是正確的。

常年的休眠讓他遠離人世,失去了與外界交流的機會。如果可以,他絕不會選擇長眠,萊恩斯把最好的方案放在了他面前,哪有拒絕的道理。

“如果你不同意,”腳步聲由身後傳來,屬於人類的體溫靠近軀體,帶來細微的空氣流動。萊恩斯的聲音響在安德烈耳邊,一改先前的談判氣勢,變得強勢,“我會使用第二個願望。”

安德烈揚起嘴角,笑出聲來,“探長先生是要許願讓我咬破你的脖頸,吸幹你的血嗎?”

“只能咬手腕的動脈,劑量也需要控制。”萊恩斯“認真”糾正到。

“人類身體的血液中,只有脖頸處的最美味。我說過我對血液是有要求的。”

萊恩斯緊皺眉頭,仔細考慮這等危險要求的可行度。

安德烈對萊恩斯的腰猶豫有所預判,善解人意地說:“你把控制食欲想得太簡……”

“可以。”

優雅自得的吸血鬼唇角冷硬,上挑的眉尾好似尖利的刀刃,和瞳仁一起射向大言不慚的人類:“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