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卡爾說什麽也不願意進去,整張臉都擰巴著,看起來的確不是很舒服。

“我真的不能進去。”壓厭煩的神情裏夾雜了一絲恐懼,叮囑道,“你們進去以後什麽也不要管,什麽也不要聽信,把血滴在地上就行。”

“聽我的就是了。”卡爾抿著唇,躲在了樓梯下面。

安德烈推開木門,暗紅色的光暈伴著“吱吱呀呀”的木門響聲從閣樓散發出來。

“新來的?”一個渾厚又蒼老的聲音傳來。

閣樓很矮,房梁向上斜的部位擦著安德烈的金發,一盞昏暗油燈吊在正中央,正晃晃悠悠地將安德烈和萊恩斯的影子拉長。

吊燈另一面擺著一張窄小的木桌,一卷邊緣卷起,皮革泛舊的羊皮卷攤在上面。木桌旁邊坐著一個身穿黑鬥篷的老人。

鬥篷尺寸極大,一直拖到地面上。袖口露出的兩只手形如枯槁,棕色幹裂的皮膚裹著骨頭,動作緩慢地點著羊皮卷查找東西。

安德烈說:“來做測驗。”

“別吵!別吵!”老者怪異地叫了一聲,粗暴地打斷安德烈。他的手指停在某個地方,愉悅地笑起來,“嗯——找到了!安德烈,萊恩斯。對嗎?歡迎來到神的國度,孩子們。”

“做測試!做測試!”老者從桌子下的抽屜裏摸摸索索,拿出一把匕首,遞給安德烈,指著地面說,“呐,就在哪!給自己一刀,往上面滴點血就行啦。”

安德烈拿過匕首,老人已經轉過身蹣跚回桌子旁坐好,嘴裏嘀咕著:“看著都是好人家的孩子,來這兒受什麽罪……不對不對,這裏是天堂,是天堂……”

閣樓頂燈起不到什麽照明的作用。灑下的丁點光亮讓老人露出鬥篷的小半張臉如刀刻一般古板,褶皺的皮膚鋪在臉上好似幹涸的水渠。

他說話時嘴角就往上斜,露出一個醜陋古怪的笑容。

安德烈握住刀鞘,清楚地感觸到方才接過匕首時,老人手掌內有雜亂的傷疤。他看了看老者,拔出匕首:“滴在哪?”

“你看不見嗎!”老人喊道,像突然被踩中了尾巴,瞪大了眼睛指著地面,“那裏!那裏!就在地上!你看不見嗎!你是瞎子嗎!?”

枯瘦手指指向的地面沉著厚重的灰土。沒有花紋,沒有雜物。老人的眼睛不小心露出鬥篷看到了地面,突然尖叫一聲,抱著頭躲在桌子和椅子的夾角:“就在那!神的眼睛,神的測試。就在那!”

粗糲蒼老的尖叫嘶啞且絕望,鬥篷因為老者的掙紮而散開,安德烈看到了對方的真面目。

那是一顆宛如失去皮膚的頭顱。血肉近乎消散,人皮貼著骨骼,和枯瘦的手指一樣。這是一具行將就木的行屍走肉。

安德烈眯起眼睛,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熟悉的曼陀羅圖案。只是煙霧狀的曼陀羅如同長大了一般,不僅分布在手背上,而是洋洋灑灑爬滿了整個軀幹。

黑色的曼陀羅一簇一簇,像裙擺,也像深海怪物撒開的觸手。花瓣尖端的雲霧好似吞噬一切的黑洞一路蔓延至老人的左邊眼睛。

“啊!”老人尖叫一聲,兩只手抓牢鬥篷把自己裹了起來。

“精神有問題?”萊恩斯看著老人一個人在墻角瑟瑟發抖,提出假設。

安德烈搖搖頭,沉默著用匕首割開手心。

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地面,將塵土砸出幾個坑洞。

老人的驚懼突然消失,兩只突出的眼球緊緊盯向地面被灰塵裹緊的鮮血。血液伴著塵土在地面流淌,緩慢匯成了一個繁復華麗的陣法。

“你是什麽顏色,你是什麽顏色,你是什麽顏色。”他沙啞的聲音好似魔鬼低喃,在閣樓不斷回蕩。

昏暗的閣樓瞬間被照亮,從黯淡的灰色到發亮的黑色,再到妖冶的黑紫色。地面血液沸騰一般滾動,老者瞪著眼睛,近乎無聲地吼叫:“紫……紫……”

“噓。”亮紫的光落下。安德烈的手掌覆在老人眼珠上方,“你看到的是一片黯淡的灰色。什麽也沒有,只有平平無奇的,普通的灰色。”

老人遲疑地點頭,臉上的曼陀羅花紋越發真實,藤蔓好似要撐出皮肉,卷噬安德烈作妖的手。

“灰色,對,灰色。和我一樣的灰色。嘿嘿。”曼陀羅隨著老人的回神而黯淡,驚恐的眼珠變成了狡黠,輕蔑地打量安德烈。

“一樣的,一樣的。大家都是灰色才公平。神要救贖每個人,一樣的,都是一樣的。”老人不斷低喃,轉過頭惡狠狠盯住萊恩斯:“你呢!你是什麽顏色?”

說著他一把奪過安德烈手中的匕首,用鬥篷把上的點血跡擦幹凈,塞給萊恩斯,“去,去做測試。我要看看你是什麽顏色!”

安德烈退後一步,站在放著羊皮卷的桌子旁邊。趁老人去糾纏安德烈時,打量羊皮卷上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