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安德烈在還是人的時候,就討厭兩種事情。

一種是饑餓,一種是疼痛。

在成為親王,脫離血族之後,這兩種感覺離他已經很遙遠了。卻沒想到活了這麽大歲數,還要一一品嘗一遍。

銀釘這種法子古老,但的確有用,尤其對於虛弱時期的他來說。

諾德在上面做了老掉牙的咒法。如果不是能力受限,安德烈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釘子起下來。

拔掉釘子的過程血腥且難熬。從手掌中間穿過的銀釘牢牢釘如墻壁。手骨今夜經過兩番折騰,造成的疼痛消磨了安德烈所有的耐心。

因此他收緊手掌,手骨和血肉擦著釘身,直直把釘尖從墻壁裏拽了出來。

激烈運動撕扯傷口,安德烈舔舐溫熱血液,喉口發幹。

血獵的監牢年代久遠。吸血鬼退出歷史舞台已久,銀質欄杆淪落為關押乞丐流氓,刻著的陣法早就被粗糲帶著油星的指頭磨得所剩無幾。

安德烈掰斷鎖鏈,大搖大擺走出血獵大門。

灌木叢生的街道在寂靜的夜裏時不時傳出草葉摩挲的聲音。安德烈的耳朵本能追尋活物,閃身捉住了鬼鬼祟祟的“偷襲者”。

柔軟的皮毛捉在手中觸感極佳,偷襲者受了驚嚇,一雙紅眼睛驚恐地看向安德烈,兩只有力的後腿淩空哆嗦著。

這是只足月的母兔。在無人看管的灌木吃的圓滾滾的,模樣可憐又招人疼愛。

然而在安德烈眼中,兔子的樣貌已經模糊,只剩皮毛下流動的血液叨擾他的耳朵。

那點人造血一點也不管用。

世上沒有食素的吸血鬼。安德烈聽見自己的心臟砰砰跳著,那是為血液而沸騰的快樂。

安德烈掐住兔子的脖頸,透過薄薄的皮肉,他能聽到新鮮的血液流淌的聲音。

“血族本就該如此。生存伴著殺戮,抑制本性只會讓欲望以更粗暴的方式出現。”

“咬下去,安德烈。”

“為了生存,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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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來得快,走得也快。

晨曦在天邊透出的一點紅光止步冰冷的石英雕像。

萊恩斯在點著油燈的昏暗走廊裏穿行,看到遠處一扇半開不開,在寂靜空間嘎吱作響的牢門時,心如石頭墜向深海。

除了失蹤的“犯人”。牢房幾乎和他離去時毫無變化。

墻邊的稻草堆裏還一個碼一個的放著滿滿當當的琉璃瓶子。另一邊一只空瓶子被嫌棄地扔在地上。

墻壁多了幾道血痕,外加兩個釘孔。

他的顧問不僅沒有靠著人造血補充體力,好像還被迫往外流了不少血。

銀質鎖鏈被齊根掰斷,萊恩斯把一地的琉璃瓶子收起,去掉斷裂的銀環,把後面完好無損的部分接上,重新鎖上牢門,匆匆離去。

太陽未升起,早市要開也還早。

血獵門外一片安靜,風吹著灌木,稀稀拉拉的草葉摩擦聲響在耳側。

萊恩斯停下腳步,他捕捉到一絲虛弱又淒厲的叫聲。

路邊一處灌木藏匿著什麽東西,草葉歪倒的方向顯得格格不入。萊恩斯拔出槍,屏息凝神,在空氣中捕捉到了屬於血液的味道。

新鮮,滾燙。

萊恩斯撥開灌木,銀槍上膛。

灌木後的確藏著一只茹毛飲血的怪物。

柔順的金發鋪在地上,垂在蒼白的手上,也落在被血液染紅的母兔皮毛上。兔血在寒風裏順著青筋暴露的手流下,滴落在地面,帶來了滾燙的溫度。

萊恩斯聽到獠牙在血管裏翻動的聲音,也隱約看到絲絲金發後上下滾動的喉結。

安德烈咽下喉中帶著甘甜的血液,盯向膽敢打擾他進食的人類。

鮮血入腹,沒能讓他的面色看起來紅潤,反倒是將金發和紅瞳襯得更有光澤。

手指間母兔脖頸的血洞汩汩留著血液,有力的後腿扒在他手腕。

安德烈從萊恩斯舉起的銀槍挪開眼神,埋下頭舔舐他制造出的傷口。

血族的唾液是毒藥,也是良藥。除了空缺的白色絨毛無法迅速彌補,血洞在唾液的促進下很快愈合。

兔子團在安德烈手心,微弱的胸腔起伏顯示它還有一口氣。

屬於活物的溫暖和柔軟磨蹭皮膚,搓疼了釘在掌心的銀釘。安德烈看了兔子一會,把它藏在了可以保暖的樹葉堆裏,起身迎向獵人舉起的銀槍。

“要抓我回去?”

萊恩斯沉著臉,收起上膛的槍。輕而易舉擒住安德烈的手腕,把這只作案的吸血鬼往血獵反方向拉。

安德烈勉強填飽了肚子,此時不僅心情好,也有把萊恩斯揍一頓回密林的力氣,所以只是饒有興趣地等著獵人的動作。

然後……他就莫名其妙的被心情不好的萊恩斯一路拽回了家。

路上還順便買了個夾著黃芥末醬和腌黃瓜的牛排面包給他。

安德烈抓著熱騰騰往外流黃油的面包,嘴角掛著幹涸的兔血,問:“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