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考慮到患者的情況,除了負責輔助治療的職業經理人,治療方案沒有被告知工作室方的任何人。

擔心喻堂的狀態,心理咨詢師原本還設計了溫和緩進的暗示流程。真正開始進行治療時,卻發現喻堂在潛意識裏對正常生活的渴望格外強烈。

喻堂比想象的還要更配合。

即使在這個狀態下,他能夠承受的壓力,甚至依然比不少健康的普通人強出了不少。

喻堂的情況很罕見,治療方案也特殊,研究參考價值很高。參與治療的幾個醫生和咨詢師詳細記錄下了全部治療過程,通過工作室經理人提供的背景資料,逐漸構建出了喻堂近二十五年的人生。

留存的錄像證據裏,對一切治療過程中模擬出的攻擊性,喻堂都給不出任何反抗。他不懂得反抗,但也不懂回避,只是一味地把那些惡意和傷害吞下去。

吞下去,消化幹凈,再狼狽地跌跌撞撞站起來。

他沒有過正常的成長環境,看著那些普通人觸手可及的平凡生活,既羨慕又渴望,毫無章法地胡亂摸索,想要離那種生活更近一點。

他只是想像普通人那樣,說話,做事,有一份工作,有一間房子,交朋友,出去玩。

可他運氣不好,從一開始就選錯了路。

這條路要他拼盡全力才能走得動,路上全是惡意和壓力,堆滿了繁重得好像永遠做不完的工作,四處都是割得他鮮血淋漓的橫生荊棘。

他一樣樣都承受下來了,摸爬滾打,一步步熬過去,才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根本沒有終點。

明明是這樣溫和堅忍的人,居然被生生逼到了這個地步。

“他比我們預估的堅強好多。”

進行心理暗示療法的五天後,被Darren請來的高級心理咨詢師選擇提前結束治療,給出了患者狀態達到目標效果的判定。

“短時間內,只要規避過強的環境刺激,可以開始接觸新的生活環境。”

心理咨詢師交出全部治療記錄:“考慮到患者的性格因素,獨居的壓力最輕,會更好些。”

Darren不太放心:“沒有人陪護沒關系嗎?”

“患者沒有自己會被人照顧的潛意識,做不出相關的心理暗示。”心理咨詢師說,“找人來照顧陪護,反而會影響他適應新的生活。”

心理咨詢師看著喻堂,笑了笑:“而且你一個人回家,會把自己照顧得很好,是不是?”

喻堂站在心理咨詢師身後,循聲擡起頭。

他剪短了頭發,氣色也好了很多。咨詢師替他挑了件素凈的白襯衫,外面襯著淺煙灰色的馬甲,整個人看起來比之前更清爽幹練。

這些天住在醫院裏,不用到處奔波操心,不用承受任何心理壓力。甚至隨著治療的逐步推進,喻堂已經漸漸忘了自己曾經為什麽絲毫不敢松懈,為什麽連安下心好好睡一覺也不敢。

這些年喻堂的生活範圍都太窄,他還不到二十五歲,整整五年的時間,除了工作上的交集,社交關系近乎閉塞。

忘掉那些被填滿的工作內容以後,喻堂的生活幾乎是一片空白。

那些被逼出來的沉穩、從容、老成,被逐層剝離幹凈。喻堂迎著咨詢師的目光,黑凈的眼睛安靜閃了閃,淡色的唇靦腆抿起來,就又看得見分明未脫的少年氣。

“好了。”心理咨詢師笑著拍他的肩,“回家吧,以後不會有事了。”

喻堂朝他彎下肩背致謝,輕聲說:“謝謝您。”

已經有段時間沒怎麽好好說話,他的嗓音溫溫啞啞,細聽起來,語速依然會比常人有細微的遲滯。

“不客氣。”心理咨詢師比喻堂年長十幾歲,哪怕結束了療程,跳出醫生和患者的關系,依然很欣賞這個年輕人,“以後有什麽問題,還可以給我打電話。”

喻堂又朝他鞠躬。

喻堂想要說話,又因為暫時還沒能恢復流暢的表達能力,眼睫閃了閃,擡起眼睛。

“不要緊。”心理咨詢師點點頭,“很快就會好的。”

喻堂在語言表達上依然存在一些障礙,這是之前那些來勢洶洶的急性症狀留下的後遺症,沒辦法單純靠心理疏導治愈,只能讓時間來解決。

等喻堂慢慢適應了新的生活,徹底融入進人群,多和人說話,多進行社交活動,就能自然而然好起來。

喻堂不是想問這個,他張了幾次嘴,發現自己說不出想說的話,幹脆轉回去,拖出行李箱埋頭翻找。

行李箱是W&P送的,價值上萬的定制款,深棕色手工皮革,木制箱身,亞麻隔層,裏面裝滿了來探望喻堂的來訪者送的禮物。

知道喻堂從工作室離職,半個圈子都毫不避諱地給他發來了賀電。

心理咨詢師有些好奇,他看著喻堂認認真真找了半天,想要過去瞧瞧看一看,喻堂已經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