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2/3頁)

驚醒時,他渾身是汗。

他看了眼鐘,又掃了眼床邊的風鈴。風鈴依舊靜靜地掛在那裏,被月光折出一股透明的藍,他看了好一會,才趿拉上拖鞋出門找水喝,經過沈峰徐昭的房間時,卻聽到了輕微的爭吵聲。雖然他父母總是拌嘴,但其實關系不錯,沈峰是難得的好脾氣,總能三下五除二地解決那點小小的爭執。

但他附在門上時,聽到的卻是沈峰高昂的吼聲,而徐昭始終保持著那沒有感情的音調。

“你再這樣下去,他會恨你,離你越來越遠,我真搞不懂為什麽要這樣?”

“怎樣?如果不是你百般阻攔,他現在早在大學裏讀少年班了。至於會在那個初中被那幫小混混推下樓,住了一年ICU嗎?”

“那只是一場意外,但你有沒有想過他15歲讀大學會受到多少期望?受到多少非議?住院那年為了不讓你失望,他從沒放下過書本。如果別的媽生到這樣的小孩,早就偷著樂了,我看你是想逼死他!我們就不能做一對開明的父母,讓他做自己喜歡的事嗎?一個快樂的家庭有什麽不好?”

“什麽都不好!”

徐昭吼了一聲,尖銳得像用指甲在黑板上劃,徐衍昕從沒聽過她這麽儀態盡失的聲音,嚇了一跳。

“我們來完成他的畫家夢,那誰來滿足我以前的夢?徐濡卿在你們像世界上最民主大度的爺爺、老丈人,但實際上他跟我沒有任何區別,他逼迫我學數學,發現我天賦平平後逼我學法律,他不允許我早結婚,因為那時我的對象是他看不起的商賈家庭。他現在老了,病了,忘了,變得那麽無辜。而入贅到我們家的你,竟然一口一個快樂教育,你問問你最尊敬的徐院士同意不同意?哦,他現在得了老年癡呆,應該也回答不了你,一個學者得了這種病,簡直可笑。”

“徐昭!你怎麽能說得出這樣的話,他是你爸!”

“但我說錯了嗎?!”

所有的聲音在沈峰的吼聲裏戛然而止,就像退潮的海浪一樣慢慢地遠去,他只能看見那一條白色的細線退到比地平線更裏的地方。他縮回了想擰開房門的手,慢慢地蹲到了地上。

他被海水淹沒了。

復賽那天,徐昭送他到賽場,他像平常那樣乖乖地接過準考證,笑著跟徐昭告別。

然而當他走到二樓的拐角處後,並沒有進教室,而是靠在欄杆邊遙遙望去。那輛奔馳已經走了。他順著捋了一把背包帶,那手裏的準考證擰成一個紙團,徑直走出了大門。他身上穿的是徐昭給他新買的鵝絨羽絨服,那麽輕,卻壓得他喘不過氣。

走過兩條街,他把徐昭買的羽絨服丟進了垃圾桶。

他急切地想成為一個壞小孩,他掏空了自己所有的口袋,花了兩百塊錢買遊戲幣、看漫畫。但他的心仍然惦記著爺爺,惦記著徐昭那些刻薄的話。

當那些小混混把他撞得東倒西歪時,他才傻傻地想著,壞也是一種能力,而他從來不掌握這樣的能力。那種面對規則不屑一顧的無知和驕傲,是他無論如何也學不會的,他就像遊戲廳中間的積木城堡,方正而規矩。

他頓時沮喪了起來,最後只好把所有的心事告訴了路邊的野貓,野貓睜著眼睛,很懶散地看著他,像是在趕他走,但他臉皮難得厚了起來,不顧小貓的抱怨,絮絮叨叨地說著家裏的事,告訴它徐昭的事,告訴它爺爺的事,最後一句他說的是:“我以前一直以為是我做得不夠好,讓她失望。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是因為她想讓我體驗她從前的痛楚。而且,我也不敢去看爺爺,如,如果爺爺不記得我了,那我該怎麽辦?我好害怕。”

當說完這句話時,他頓時哭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愧疚。好在貓聽不懂他的話,不知道他竟然如此“壞”地編排起自己的母親。

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走到了江嶼媽媽開的餛飩店。隔著油膩的推門,那股香氣混雜著人的交談聲飄來。他推門而入,點了一碗餛飩,剛坐下,就掉了一滴眼淚,他被那滾燙的煙火氣燒到了,所以淚腺失控。他哭完,吃完,才驚覺身上沒一個硬幣,他急得不可開交,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了他對面。

江嶼跟了他一路,從比賽大樓到遊戲廳,到陰暗的小巷,到餛飩店。

他叼著煙,把徐衍昕丟在垃圾桶裏的羽絨服撿起來,看見了那潔白的領毛上的那點醬汁,他插著口袋看徐衍昕哭哭啼啼地跟小巷子裏的貓對話,看他那抹孤零零輕飄飄的影子鉆進他媽的餛飩店。

江嶼無法解釋他為什麽出現在這裏,他總不能說是正巧路過吧,連他自己都不信。

因為想見他,又擔心附近的治安問題,所以連著幾天看他從他媽媽的車裏出來,再經過幾小時坐回他媽的奔馳——這樣的話,他更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