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他又一次從邊緣跳了下去, 這一次比上回還要難受百倍,畢竟『天文台』卡利昂是人類在靈墓阿爾比昂所能到達的最底端,而距離地面80km以下的深度, 是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成功觸碰過的【妖精域】。

魔力的含量甚至已經高到了能令人窒息的程度,裏德只覺得自己的喉嚨一甜, 他捂著嘴巴咳出了一口血。血珠從他的指縫之間溜走, 在急速的下降之中, 被風浪一顆顆地卷去了上方,身體內部的器官與魔術回路仿佛都被攪拌了起來,成為一塊沉甸甸的肉泥, 吸血鬼的恢復能力已經來不及修復那麽多的損傷了。他的眼前一花, 大腦嗡鳴著,失去了意識, 後背朝著下面, 手臂被風扯起,像是一只翅膀受傷的鳥兒, 呼啦啦地從上面掉下來。

在一個小時裏面能趕回去嗎?

最後留在他腦子之中的念頭是這個。在他決定下來之前,就與傑森約定好了, 如果一個小時之內他沒有從【妖精域】裏出來,傑森就要通過韋伯留給他的【船錨】離開這裏。

【船錨】的魔術術式被韋伯放在偷偷塞進傑森口袋之中的一塊小琥珀石上,裏德翻出了那塊顏色幾乎與他眼睛瞳膜相同的石頭, 捏在手指尖塞到傑森的手心裏,推起對方的手指把那個裹起來,低聲說道:“時間到了就把它敲碎, 魔術術式會帶你去到韋伯那邊的。”

青年沉默著接下了,鼻尖還是紅的,眼睛也是濕潤的, 就像是森林下了一場朦朧的細雨,茫然又脆弱,帶著和他相同的不知前方的惘然。

都說人死之前會看到人生的走馬燈,裏德即便是意識不清晰,也昏沉沉地想起了過往的很多事,關於這具破爛身體的,那個腐朽家族的,他的朋友們,相聚與分離,在哥譚遇到的事情.......像是書卷一頁頁翻過去,他在那時才意識到自己到哥譚甚至只有三個多月——太短啦,那疊寫著他故事的紙張裏只用了薄薄的幾張就寫完了他和傑森的相遇與分別。

他六歲的時候第一次養小動物,是只鸚鵡,非常小的一只,成人的手指蜷起來就能把它整個握住,手掌能感知到那溫熱的小小軀體與那皮囊之下跳動的生命,那個品種的鸚鵡不會學舌,一整天只會在他的窗沿上蹦來蹦去,嘰嘰喳喳地叫。裏德那時候就離不開床了,雙腿沒有知覺,一日三餐靠營養液的輸入,手背上烏青一片都是針孔。他那時每天的消遣就是看書和養鸚鵡,拿著谷物喂它,看著淺綠色羽毛的小鳥低低飛過來在他的手心啄食。裏德叫它‘玫瑰’,因為他當時剛讀完《小王子》,‘玫瑰’就是他那又小又荒蕪的星球中唯一長出來的花朵。離開哥譚的前夜,他揉著玫瑰細軟的羽毛,低聲告訴它自己要離開了,鳥兒在他手心上蹭了蹭,歪著腦袋看他,最後被他送出了窗外,揮著翅膀就飛遠了。

他八歲的時候,還生活在特蘭貝利奧的家族之中,他為自己爭取到了每天半個小時的活動時間,他能從那間逼仄的房間裏走出來,來到後面的花園裏,雖然有時候會遇到幾位夫人或者小小姐,但是更多的時候,花園花叢之下的洞穴是他一個人的世界,他在那裏遇到了一只獨眼狗狗,臟兮兮的流浪狗不知道怎麽跑進戒備森嚴的特蘭貝利奧家的,這麽久了也沒被女仆們發現,於是他一塵不變的生活裏終於有了點不一樣的色彩,臟兮兮的顏色也是一種顏色嘛。他和狗狗偷偷在花園裏接頭有一整年,每日都從自己早中餐裏剩下一點吃的拿給狗狗吃,狗狗的名字叫做‘派奇’,就是他小時候看《海綿寶寶》時,總在動畫最開頭出現的那個獨眼海盜船長。但是即便小孩子再怎麽掩飾躲藏,總有一天會心思成熟的大人發現的,所以在派奇咬傷了那位對他舉止粗暴的男仆後,沒多久裏德就再也找不到它了。

後來他去時鐘塔,一身殘破的魔術回路讓他不能進行很多的魔術練習,所以他每天又閑又空,從這個基礎學念到下一個天體學,從礦石科到降靈科,能學的他都聽了個遍,就是在那時候認識韋伯的,和梅爾文認識的更早點,他們兩個在特蘭貝利奧家時就見過面,但真正的熟絡起來還是在他上學的時候。按理說兩位傳承深遠的貴族魔術師與一位只因憧憬魔術而散盡家財三流魔術師是不可能玩在一塊兒的,但是裏德從來不愛貴族那套虛與委蛇的做派,與人交往全憑感覺和喜好。說話雖然彬彬有禮到讓人挑不出錯,可每回提出來的建議總是過分的不羈與張揚,三個人天天逃課出去溜達,不是去幹些時鐘塔內禁止的事情,就是和其他學生打架,張了張漂亮臉蛋卻做著不良少年的混賬事。

接著就是學業的畢業,他一邊處理倫敦街區裏發生的奇奇怪怪的靈異事件,一邊在時鐘塔裏給人講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