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要回美國了。”

倫敦的天氣不是很好,陰雨連綿,清風裹挾著一股濕潤的青草香氣從半開的窗戶外面湧了進來。

被桌面上高高堆起的文件書本遮住的男人擡起了頭,收拾了一下桌面的紙張,一邊說道:“這就是你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坐在前面沙發上的青年笑了笑,將銀質茶匙放到白瓷碗上,“不要這麽冷淡嘛,韋伯,這可能是我留在英國的最後一段時間了,下次想見我就要買機票了。”

埃爾梅羅二世“嘁”了一聲,從案桌前站起來,往沙發走,“智能手機不是讓你當擺設的。”

說著,男人摘下黑框眼鏡,揉了揉皺著的眉心,表情算不上很開心,“你知道這叫逃跑吧?”

“嗯,但是這很有用嘛。”

“裏德,”埃爾梅羅二世的表情更加嚴肅了,他的眉間因為常年苦悶皺著眉已經有了兩道細紋,“他們總會找到你的。”

“我知道,”裏德捧著白瓷杯,透亮的紅茶水在杯中輕晃,他垂下眼瞼,表情晦暗不明,沉默了一會兒,仿佛是被紅茶氤氳的熱氣遮住了眼睛,他眨了眨,才開口說,“可是呆在這裏太累了。”

“累?”埃爾梅羅二世沒想到他會從裏德的口中聽到這樣的應該算得上示弱的話,從他認識這個人起,裏德就好像是一個能將所有事都處理的非常完美的天才。

“韋伯,我的石頭快碎了,在那之前我想......休息一會兒,就算只有幾天,那也挺好。”

韋伯忽然愣住,突如其來的悲傷攝住了他的胸腔,讓他像是變成了雕像一樣僵住了動作。

他當然明白那石頭意味著什麽——那塊放在自己友人胸口中,名為‘賢者之石’的紅寶石。

他的喉嚨發緊,聲音幹澀而陌生,好像是從另一個的世界傳來的,韋伯聽見自己問,“還有多久?”

“三年......畢竟是仿制品,它已經堅持夠久了。”

裏德擡頭又對韋伯笑了笑,他笑起來很有迷惑性,顯得格外乖巧,像是韋伯帶的那些學生,幾乎看不出這兩個面對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是同屆生,“別露出這樣的表情啊韋伯,你知道你的眉間紋已經有這麽——長了嗎?”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韋伯選擇性忽略他後半段話,眉頭蹙起的狀態有向半永久發展的趨勢。

裏德笑著嘆了口氣,半開玩笑地說,“那就只能向聖杯許願,給我一個正常的人類身體吧。”

韋伯陷入了沉思,視線飄到了自己桌面上的相框,似乎真的有在思考‘向聖杯許願’這件事的可行性。

“好了,我該走了,你這裏也太偏了,我再不走就趕不上飛機了。”裏德站起身,套上風衣外套,隨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走上前伏身給自己多年的好友一個擁抱。

“怎......怎麽?”

“韋伯,不要為我難過,”裏德嘆息著說,“我已經非常滿足了。”

門口站著一位戴著黑色兜帽的少女,看到裏德走出來便問到,“是要出發了嗎,裏德先生?”

“嗯,要去趕飛機了。”

“那麽,祝您一路順風。”少女彎下腰鞠躬。

裏德擺了擺手轉過身,下樓離開。米色風衣的後擺在空中揚起一個弧度,揮散了周圍冷淡的淺香。格蕾擡起頭望著男人離開的背影,莫名生出了一點難過的情緒。

格蕾眨了眨眼睛,或許是因為連廊過於安靜空曠,那個背影顯得格外孤獨。

她呼出一口氣,輕輕推開了房間的門,“師父?”

黑發的魔術師正頹然地坐在沙發上,手撐著額角,垂著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什麽。他有點反應遲鈍地尋聲擡起了頭,茫然似的盯著格蕾又愣了一會兒。戴兜帽的少女一時間無措,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收起了茶幾上空了的茶杯。

“......我要去趟時鐘塔。”男人忽然出聲,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撈起掛在衣架上的外套,隨意地揉了一下臉全當醒神。

“啊,好的!”格蕾匆忙將杯碟放在水槽中,跟在他身後出去了。

飛機因為陰雨延遲了很久,等到裏德坐上飛機離開倫敦的時候已經是很晚了。他湊合吃了一頓算不上美味的機餐,戴著耳機聽了小半部電影,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電影裏的旁白還在說話,只是越來越遙遠。他的夢境總是雜亂的,仿佛將他從小到大的一切經歷都掰碎攪和在一起,沒頭沒尾。

他夢見自己小時候在美國生活的日子,夢見暗沉的天,濕潤的季節,又夢見他被接到英國學習,夢見一些亂七八糟的人和事。

血緣上是他父親的人坐在窗前,太陽從那身後的窗戶照了進來,亮的晃眼,隱沒在光暈裏的人用低沉的聲音對他說:你要繼承家族的榮耀。